2019-05-13

洛阳伽蓝记 卷二 城东 原文及翻译 作者:杨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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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卷二

城东有明悬尼寺,是彭城宣武王元勰创设,在建春门外石桥以南。谷水环绕该寺,然后绕城流淌到建春门外,在东边石桥下注入阳渠。石桥有四根柱子,路南的铭文刻着“汉阳嘉四年将作大匠马宪建造”。等到我朝孝昌三年,大雨如注将桥冲毁,桥柱也因此被埋没,道北的两根至今还在。杨衒之查考刘澄之《山川古今记》、戴延之《西征记》都记载“晋太康元年造”,都错得很离谱。刘澄之等人都生在南方未曾来中原游历,即使因为行军从征也是暂时路过。至于那些旧闻大多并非亲身经历,道听途说之言便随意理解附会,错误地引导读者而且年深日久。

明悬尼寺中有三层塔一座,十分宝像庄严。

寺东有晋朝的常满仓,高祖下令把它作为租场,将天下缴纳的租税贡赋都聚集储存在此。

龙华寺是护卫皇宫的羽林虎贲将士设立,在建春门外阳渠南,寺南也有租场。

阳渠北边有建阳里,里中有土台高三丈,上面又有两间精舍,赵逸说,这个台子就是晋代的旗亭。上面有二层楼,悬挂大鼓敲击用来提示市场歇业休市。又有一囗大钟,撞响声音远达五十里。太后因为钟声传得很远,于是把钟挪进宫中放在凝闲堂前,宫里讲经说法时,和尚敲击作响。早先,萧衍的儿子豫章王萧综前来归降,听到这钟声认为十分奇异,写下《听钟歌》三首流传于世。

萧综字世谦,南朝齐东昏侯萧宝卷的遗腹子。萧宝卷主政荒淫无道,南方人都很讨厌他。雍州刺史萧衍拥立南康王萧宝融为帝,出兵进军秣陵,杀死东昏侯后又杀害萧宝融自立为帝。萧宝宝卷有宠妃吴景晖当时怀上萧综约一个月,萧衍把景晖占为己有,等萧综出生又认他是自己的儿子,小名缘觉,封为豫章王。综外貌举止都和东昏侯酷似,他母亲把实情告知让他自己便宜行事。于是萧综北投北魏,改名叫萧缵字世务,并为萧宝卷服丧三年。明帝拜萧综为太尉公封丹阳王。永安年中娶了庄帝的姐姐寿阳公主,字莒犁。寿阳公主容貌美丽,萧综对她十分敬重宠爱,两人交谈时甚至自称下官。后来萧综被封齐州刺史加封开府。后来尔朱氏攻入京城,萧综不得以弃官去职北逃。尔朱世隆专权,派人把寿阳公主送来洛阳想威逼凌辱她。公主骂道:“野狗一样的胡人敢侮辱天子的女儿么!我宁可兵刃加身被杀,也不愿被你这个胡人叛贼玷污。”尔朱世隆勃然大怒把她用绳勒死。

璎珞寺在建春门外的御道北,就是所谓的建阳里,是晋代白社所在,董威辇曾住在这儿。里内有璎珞、慈善、晖和、通觉、晖玄、宗圣、魏昌、熙平、崇真、因果等十座寺院。里内有官员百姓二千多家人,都崇信佛教。各座寺庙都是百姓所供养。

宗圣寺有佛像一尊共高三丈八尺,各形端正庄严殊胜,三十二相八十种好齐备。吏民观看膜拜目不转睛。这尊佛像一出门巡礼,众人都来观看万人空巷,火焰光彩腾耀当世妙绝。视妙的歌舞杂伎表演,不亚于刘腾建立的长秋寺,城东的人大多来此寺观看。

崇真寺和尚惠凝死后头七复甦,据说是阎王查验发现弄错了人所以把他放回。惠凝描述说:“在死亡时,有五个和尚我们一起在阎罗处查验。有一个说是宝明寺的僧人智圣,因为坐禅苦修所以得升天堂;一个是般若寺的道品,因为念诵涅槃经文四十卷,也往生极乐;有一个是融觉寺昙谟最,擅长讲授《涅槃》、《华严》经文,听他讲法者多达千人。阎罗王却说:讲经的人心中怀有你我的分别念,自身骄傲欺凌他人,乃是出家人中最忌讳的行为。如今只看是否坐禅念经,不管你是否讲经。昙谟最回答说:我自出家以来,只喜欢为他人讲经,实在不曾自己念诵。阎罗王命令将他带走,就有青衣差役十人,把昙谟最送向西北门,屋舍黑暗似乎不是什么好去处;有一个和尚是禅林寺的道弘,自供说:我教育感化几代施主,印制许多佛经,建造等身高的佛像十尊。阎罗王说:和尚就应该宁心修道,致力于参禅诵经不干扰世事,不追求功业作为。即使是印经造像,也是想要得到他人的财物,既然要得到他人的东西,就是起了贪心,既然怀有贪心,就是贪嗔痴三毒不能戒除,充满烦恼。也将他带走,和昙谟最一样送到黑门中;有一个说是灵觉寺的和尚宝明,自称:出家之前曾经担任陇西太守,建造灵觉寺后就辞官出家,虽然也不曾坐禅诵经,但敬礼拜佛不曾懈怠。阎罗王说:你在当太守的时候,不辨是非不依法律,搜刮民财从而建成寺院,这根本不算你的力量,你也不必这么申说。也让差役把他送到黑门中。”灵太后听说这段故事,派黄门侍郎徐纥根据惠凝的叙述寻访。城东果然有宝明寺,城内有般若寺,城西有融觉、禅林、灵觉等三座寺庙。查问智圣、道品、昙谟最、道弘、宝明等僧人,都确有其人。众人议论说:“人死后果然是要清算罪恶与福报的啊。于是就恭请打坐的和尚一百人,供养在皇宫内。又下诏说:禁止拿着佛经佛像沿路乞讨索要布施;若用自己的私人财物印经造像则随意。惠凝也到白鹿山隐居修道。从此以后,京城里的和尚们都坐禅诵经,不再流行聚众说法。

出建春门外一里地左右东面,是一座南北向的石桥,乃是晋朝太康元年建造,桥南是曹魏时代的马市,过去嵇康被杀就在这里。

桥北大路西侧有建阳里,东侧有绥民里,里内有河涧人刘宣明的住宅。神龟年间,刘宣明因为耿直进谏违背了皇帝旨意,被处斩弃市,死后眼睛圆瞪不闭,尸体不倒又走了百步,当时人都说他是冤枉的。刘宣明年少出名,精通经论史书,没想到竟然被杀害。

魏昌尼寺,是担任过瀛洲刺史的太监李次寿设立的,在建阳里的东南角,就是晋代牛马市、嵇康受刑的地方。东边挨着石桥,该桥南北走向,就是晋太康元年中朝时的市南桥。刘澄之等人都只见过北桥的铭文,所以以为桥是太康初年建造的。

石桥南路有景兴尼寺,也是太监们一起集资兴建的。有装载佛像的金辇,离地三尺高上面有宝伞盖,伞四面垂下的金铃和七宝珠串,装饰着飞天伎乐看上去如在云端。做工精美无可挑剔。四月八日佛像出行时,皇帝常下诏御林军一百人高举此佛像,音乐杂技表演都有皇帝亲自下旨。

建阳里东是绥民里,里内有洛阳县县衙,面临渠水。县衙门外是洛阳县令杨机的清德碑。

绥民里东边是崇义里,里内有京城人杜子休宅邸。地形宽敞大门正挨着御道。当时有隐士赵逸自称是晋武帝司马炎时代的人,讲了很多前朝旧事。正光年间来到京城,看了杜子休的宅子感叹说:“这里是前朝的太康寺啊。”当时人并不当真,于是问所谓太康寺的来由。赵逸说:“龙骧将军王濬平定孙吴后,才设立这座寺院。本来有三层高的一座砖塔。”指着杜宅园子某处说:“这就是原来的位置。”杜子休挖掘求证,果然发现几十万块砖,且有石刻铭文写着:“晋太康六年(乙巳年)九月上旬(甲戌朔)八日(辛巳)仪同三司襄阳侯王濬敬造。”当时园中蔬果植物繁盛,树木参差扶疏,于是对赵逸深感叹服,称他为圣人。杜子休干脆施舍家宅建立灵应寺,挖掘出的砖又建造三层高塔一座。有好事的人追着赵逸问:“晋朝的京城比今天如何?”赵逸说:“晋朝时人口比现在少,王侯贵族的宅院和现在类似。”又说:“自从永嘉年间以来的二百多年里,建国称王的有十六家,我都去过他们的首都,亲眼目睹他们的历史。反正国家灭亡后,读描述它的史书,都并非真实,无不把过错推给别人然后溢美自己。比如前秦符生虽然好勇贪杯,但也仁德并不暴虐。看他为政方针谈不上凶暴,但仔细看看史书,似乎要把天下所有的罪恶都归于他身。苻坚在史书中自然是贤君,但他杀害君主自己上位,随意抹黑前主。所有史官都是如此。人似乎都有贵远贱近的毛病,确实是如此,当今的人,也是活着愚蠢死后聪明啊,真可谓莫名其妙!”人们问他何有此言,赵逸说:“活着时候庸庸碌碌的人,等死之后墓志铭中描写,无不穷尽天地间高尚伟大的道德和生民百姓所能建到的功业。是君主的恨不得和尧舜一样贤德,当大臣的恨不得能与伊尹皋陶比肩。在外任地方官,像东汉刘昆一样连老虎都被其德行感化;当执法官员,则正直似汉末张纲掩埋车轮。这就是所谓的活着像盗跖般作恶,死后被溢美得品行高洁似伯夷叔齐,胡说八道用华美的言辞妄加描述掩盖事实。”当时文士听了赵逸的话都很感到惭愧。

步兵校尉李澄询问说:“太尉府前面的砖塔看外形规格很古朴,至今尚未崩坏不知是什么时候建造的?”赵逸回到说:“晋义熙十二年,大将刘裕北伐后秦的姚泓当时士兵建造的。”汝南王听了赵逸的事迹后大感灵异,决定认赵逸为义父。于是又问:“你服用什么灵药从而能活这么久?”赵逸说:“我并不会什么养生,自然而然就长寿罢了。东晋的郭璞曾经为我占卜过,说我能超过五百岁,现在刚刚一半而已。”皇帝上给他一驾步挽车,让他在洛阳城里游历,所经过的地方古迹都一一评说。三年后赵逸离去,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崇义里东有座石制的七里桥,晋朝杜预讨伐荆州前曾暂时屯军的地方,七里桥再向东一里,城门开三道被当时人成为三门。在京城离别的人常说:“相送三门外”。京城人送人离去或迎人归来常常在这里。

庄严寺在东阳门外一里处的御道北侧,就是所谓的东安里,北面是租场。东安里内有驸马都尉司马恍、济州刺史分宣、幽州刺史李真奴、豫州刺史公孙骧等四人的宅邸。秦太上君寺是灵太后所设立,在东阳门外二里的御道北侧晖文里处。里内还有太保崔光、太傅李延实、冀州刺史李韶、秘书监郑道昭等四人的宅院。全都是华堂耸立,高门洞开。赵逸说:“晖文里是晋代的马道里。李延实的宅子是蜀国后主刘禅宅,东边的脩和宅是前吴国国主孙皓宅。李韶宅是晋代司空、博物学家张华的宅子。当时灵太后尊号崇训,为其子辅政母仪天下,尊称父亲为秦太上公,母亲为秦太上君,为母亲追祭荐福所以以此命名。寺中有五层塔一座高耸入云,高大的寺门正朝大街。造像装饰与永宁寺类似。诵经室打坐房周环重叠,花木植物遍布台阶上下。经常有高僧大德在寺中讲经说法,在此听讲出家的和尚多达千人。

太傅李延实是庄帝的舅舅,永安年中调任青州刺史,临行前向庄帝辞行,庄帝对他说:“山东青州这地方民众有怀砖这样的风俗,可谓当世皆知难于治理的地方。舅舅您多用心不负朝廷众望。”李延实回答:“臣年事已高,气息如同晨露般倏忽消逝。步入暮年离人世渐行渐远,一天比一天更接近坟墓,很久前就已经上书请求退休。陛下您念及我们的舅甥之谊,恩宠加于老臣我身上,使我这样恋栈的人还能出掌地方大权,恭敬地尊奉您的敕命,不敢懈怠堕落?”当时黄门侍郎杨宽侍立在皇帝身旁,不晓得怀砖风俗的含义,私自问舍人温子升。温子升说:“听说当年皇上的哥哥彭城王任青州刺史,向门下宾客询问当地风俗。门客中有从青州来的回答说:齐国那个地方的民风浅薄,喜好空谈高论但实际上爱名趋利。地方官刚入境时,民众都在怀里揣块砖头然后叩首迎奉新官上任。等到官员被代职离任,就用砖头扔砍。就是那边的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转脸不认人。所以京城有民谣说:“(如果地方官清廉能干的话则)监狱中没有关押的囚犯,治下没有青州这样的刁民之地,即使家境困苦不好也不用心中愁闷。”怀砖的典故就从这里来。

颍川人荀济是风流名士见识广博高远当世闻名。清河崔叔仁和他说起齐地士族时,荀济说:“齐人外表装作仁义,内心非常鄙吝,节操轻如羽毛,趋利之心像刀锥一样锋利。爱慕虚荣且阿谀奉承。对于威权势力竭尽钻营以追求名声与实利,就像苍蝇见甜一样,最羡慕强权。”称齐地士人为慕势诸人。

齐国学者有在京城的听到人们说他们怀砖慕势,都深感耻辱,唯独崔孝忠一人满不在乎。有人问他原因他回答说:“营丘地方风俗,是姜太公遗教;临淄稷下学者群,是天下礼义的发源地。如今虽然比过去不如,但已足以成为天下楷模。荀济又不是以有识人之明著称的许邵许子将、郭泰郭林宗,有眼无珠不识圣人,即使口出恶言,也不必跟他一般见识。

正始寺是朝廷百官设立的,因为是在正始年间因此命名。寺在东阳门外御道西侧,所谓敬义里那个地方,里内有典虞曹。寺内屋宇精巧洁净比景林寺还好。众僧人的居室前,高高的树木正对窗牖,青松绿柏树枝交联,其中有许多枳树结的果子不能吃。有石碑一座,背后有“侍中崔光施舍钱钱四十万,陈留侯李崇施舍钱二十万”其他百官各有不同,最少到五千钱。这是后人刻的。

敬义里南边是昭德里,里内有尚书仆射游肇、御史尉李彪、七兵尚书崔休、幽州刺史常景、司农张伦等五家宅邸。李彪、常景都是读书人出身,居室简朴素净。唯独张伦最为豪华奢侈,屋子光彩华丽,衣服器玩都精巧奇异,车马出入仪仗华丽得都超过一国之君。园林假山池沼风景优美,连宗室诸王都不如他。张伦人工建造假山景阳山,仿效自然山峦,其中重岩叠嶂山岭起伏不断,深谷洞穴宛转相连。高大的林木足以遮蔽日月,悬挂下垂的藤萝,能让微风烟气出入其中,崎岖的石路看似不通,实际又柳暗花明;峥嵘的溪道表面上盘曲往复,实际上直通前方。

因此那些流连山水野兴的人,在其中游玩甚至忘了回去。天水人姜质,志向性情都怪诞不合群,平时穿着粗布衣服葛布头巾,有隐士的节操。见到景阳山甚是喜爱不能自已,于是写下《亭山赋》流传当时。其中是这样说的:“现在的人羡慕喜爱过去先民的纯洁质朴,然而纯朴的性情是要顺应造化命运而实现的。比如濠上观鱼的庄子、担任过秦柱下史的老子,都是体悟了无为才让心境明朗,借助自然使志向申宣,于是以山水风物为富有,不以华服高官为贵。放任性情自甘沉浮,看起来淡然到无味的程度。

如今有司农张某人也跟随古人的脚步。胸怀雅量囊括万物,悠然自得洞悉万物真实之理。矫然的青松不如他高洁,无暇的白玉不如他珍贵。内心寄托于万物皆空但姑且栖息于现实,感情颇有古人之风但又和今人并无不同。既不流俗放荡,也不追求华贵富丽,行为在动静之间守中,同时从不失去山水之心。庭院中垒砌了丘壑,使自己的眼睛可以看到内心可以感受到。进不流连于声色荣华,退不会完全隐逸自我放逐。于是挖穿石头直达泉源,在岩石前开辟山岭。山石倾斜与斜云同样角度,险峻错落与屋宇相连接。使天上弥漫的雾气下沉其中,容纳沧海上产生的遥远的水烟。怪石嶙峋纤细错列的样子崩塌剥落的形态像已历尽千年沧桑。看那高绝的山岭悬峙的山坡,让攀登者不由得犹豫畏缩。泉水曲折回绕缓慢流淌犹如浪花般严峭,山石高低错落十分险峻。五寻的高度上下百级台阶,十步的距离迂回婉转千次,看到这样的美景就知道巫山远远比不上这里,不知道传说中的蓬莱仙境相比如何。山中烟气缭绕的花朵、露珠低垂的草叶,或倾斜或倒伏,霜气凝结的树干、风中摇曳的枝条,半耸立半下垂。台阶上下散布了草木的绿叶黄茎,色彩绚烂到让人目不暇接,异香扑面到沖鼻。春暖花开时与阳春一起蓬勃生发,寒冬飞霜时又和白雪共同展现孤清。或许可以说这座山已经得了神明骨子里的神韵,阴阳二气的精华,连天地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好去处,奇人异士又怎么识得它呢?山中禽鸟纷杂,毛色有青有黄,外形绿头紫脸不一而足,望之一片和草树相应。白羽红足均非本地产,都从远道来此依这里的水木翱翔。生活于此既不记得春天沙漠的美景,也忘掉了高阳秋日的时光。要不是主人气度至此,怎么回使这些候鸟都忘了故乡乐不思蜀?流连其中的快乐岂是下等俗人所能够理解的,完全接近神怪的特异趣味。能造访这里的人一定会写诗,敢来山中的人无不留下赞扬的歌赋。有的接近气息流转的多风之地,有的寻找山岚缭绕的生云之处。云山与梅岭,都随着春气生发而变化着。此地园林,远为天上的神仙所欣赏,近为当朝官员所知晓。人们都希望能在此间从俗事宦途中解脱出来,在山边游赏嬉戏。仙人子英与他的神鱼游荡在池苑,王子乔带着他的大鸟盘旋于松枝。方寸间不足以吟诵歌唱此地的万千姿态。阮籍阮嗣宗、嵇康嵇叔夜听了都会觉得震慑心神,恨不得从地下复苏而出到此一醉方休。又有王孙公子,轻裘缓带,想念山水闲逸,便乘车驾相随来到这里,邂逅山峦曲径,欣赏奇峰怪石。正是因为这个庭院是仁德智慧之地,所以才能生出这样的石山。森然罗布的草木啊,悠长萌生的风烟。孤松能够让人抵御岁月风霜,奇石也可以延年增寿,如果不能坐卧其间,春夏在其中游玩,最后只会落得皮囊白骨空自腐朽,内心记忆里又剩余下什么值得的东西呢?

平等寺是广平武穆王元怀施舍宅院建立的,在青阳门外二里左右的御道北侧,就是所谓的孝敬里位置。寺院殿堂宏大壮美,树木威严森然,高大的平台宽阔的复道当世闻名。寺门外有金像一尊高二丈八尺,面貌端正严肃,而且格外灵验。凡是国家有吉凶大事都会先有预兆出现。孝昌三年十二月中,这尊佛像面容悲戚双目流泪,将全身都浸湿了,当时人都称之为“佛汗”。京城人士万人空巷前去观看。有僧人用干净的绵布擦拭,不一会儿布都湿透了。更换其他布马上又湿透了,就这样连续三天才停止。第二年四月,尔朱荣进入洛阳,杀戮百官死者无数。永安二年三月,这尊像又出佛汗,官员市民又都去看。五月里,北海王元颢进入洛阳,庄帝逃遁到北边。七月里元颢战败,所率领的江淮子弟五千多人都被俘虏,没有一个能够生还。永安三年七月,佛像再次悲泣。鉴于先前每次都灵验,这次朝野震惊惶恐,朝廷禁止百姓去观看无效。到了十二月,尔朱兆带兵进入洛阳活捉庄帝,庄帝死于晋阳,洛阳宫殿空虚无主多达百天。只有尚书令司州牧乐平王尔朱世隆坐镇京城,往来商人行旅四方通达,盗贼潜伏不敢出来。建明二年,长广王从晋阳来到京城城郊。尔朱世隆认为长广王与皇帝一脉血缘关系疏远,且为政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于是逼他将皇位禅让给广陵王元恭。

元恭是庄帝的从伯父,正光年间担任过黄门侍郎,看到元乂当权,政治权力都被周围亲近的小人掌控,于是假装哑巴不说话也不干预政事。永安年间,逃到了上洛山中。州刺史泉企捉住把他送到朝廷处。庄帝怀疑元恭奸诈骗人,夜晚派人假装强盗抢劫元恭的衣物,又假装拔出刀剑要杀他,元恭张着嘴用手指舌头,竟然仍不说话。庄帝于是相信了元恭真有哑病,放他回家。元恭常常住在龙华寺里,直到尔朱世隆废长广王立元恭为帝。《禅让文》写道:皇帝有事与广陵王元恭相商。自我北魏得有天下,累代圣君名臣坚实拓展国家基业,兼并万邦政令通达四海,于是天下归心德化被于内外。然而自从孝明帝晏驾,国家缺少真正的主人,因此有封地在陕西,担当重任就像在朝廷之外的宰相一样的柱国大将军、大丞相、太原王尔朱荣,因为心怀王室担心国家就此崩塌沦陷,于是推立长乐王元子攸承续本来可能断绝的基业。希望能让国朝承膺九鼎的天命愈加隆厚,七百年的传世基业可以延续。然而天下尚未安宁,动荡将要波及,各方势力都像狼鸱一样虎视眈眈,妄图撼动国家根基。丞相一出手安定海内。然而谁知元子攸不顾宗庙社稷,仇恨猜忌大德元勋,招聚轻佻游侠左右佞人杀害丞相,最终造成了让人痛心疾首的结果,这不正像是周公为成王用金板祈福反而招致怨恨,大鸟报答人类反遭捕杀么?于是天下人心已经有所转移。我私下认为皇位不能长时间空着,社稷怎能没有主人,因此权且采纳众人的意见,暂时驾驭统摄万民。如今大军南下已经到了黄河边,远望帝都不禁心生愧赧之情,感到自己福份德行都不足,本来是皇室的远亲相对疏远,怎能上承天命下抚百姓呢?唯独你道德感化民众,名声很高,先前命运不济所以常遭遇苦难,小心避祸多年。如今上天眷顾,民心所向,天命在身,众望已归。于是我慢慢逐渐地让出朝廷中心腹要害的重要位置,回到我本应的辅弼地位上,恭敬地奉上玉玺,回到自己的宅邸。您应该尽快荣登大宝执掌天下,万勿懈怠慎始慎终,千万小心谨慎啊!

元恭推让说:天命沉重,历数命运毫不轻忽,如果不是德行闪耀如日月星,功业厚重救济四海,就没有资格入选皇位继承人,被众人推举。我既学识不足头脑愚笨,也没有高远的见识,皇上虽然对我下命,但实在不敢接受。乞求您收回成命,允许我这点浅薄的心愿。

长广王又说:广陵王你既然道德上符天命下得人心,就可以执掌朝政继业为帝。就不要谦虚后退以至于人神都不高兴了。元恭一共推让了三次才接任皇帝位置,该年号为普泰。黄门侍郎邢子才为他起草登基后大赦天下的公文,其中说起了庄帝冤杀太原王尔朱荣的事迹。广陵王说:永安亲手剪出威胁帝位的权臣,并没有什么道德亏负。只是因为上天还没有厌恶乱离,造成庄帝被叛逆杀害。对左右说:把诏书拿过来,我亲自来写。

于是直白地写道:“朕本来德行不足,但被命运所属与民众推举而登上帝位。现在希望和亿兆百姓一起共同庆祝,颁赏与大赦的仪式一如以往。”广陵王八年不言不语到现在才开始说话,海内官员百姓都称他是圣明的君主。于是元恭加封长广王为东海王,加封尔朱世隆为仪同三司、尚书令、乐平王,其他官职不变;追赠太原王相国尔朱荣为晋王,加封九锡,在芒岭首阳上建立祠庙。那个地方过去有周公庙,尔朱世隆想让尔朱荣的功劳和周公相提并论,所以在那里建庙。然而刚刚建好就遭遇火灾,有一个柱子没烧干净,三天后天下大雨落雷将柱子劈成几节。柱子下面的石基和庙的瓦片都粉碎落在山下。又下命令让百官商议将尔朱荣放在北魏太庙中配飨。司直刘季明说:“这样不合适。”尔朱世隆问此话怎么讲,刘季明说:“如果和世宗放在一起祭祀,可是太原王对宣武帝并没有什么功劳;和孝明帝一起祭祀,可是太原王杀害了孝明帝的母亲灵太后;如果和庄帝一起祭祀的话,太原王身为臣属没能有始有终最后被庄帝所杀。由此来看太原王配飨谁都不合适。”尔朱世隆生气地说:“你这家伙也该死!”季明说:“下官我既然参加讨论,那就依照礼仪发言。如果所说的话触怒皇帝,那么生死认命。”在场的人都赞叹刘季明不畏强权,深感叹服。尔朱世隆虽然口出怒言,但最终也没有加害于刘季明。早先,尔朱世隆在北地竖起叛旗,庄帝派遣安东将军史仵龙、平北将军杨文义,分别带领士兵三千人防守太行领,侍中源子恭带兵镇守河内。等到尔朱兆大军南下,仵龙、文义等率领众人首先开城投降。源子恭见仵龙、文义等人投降,也望风而逃。尔朱兆于是能乘胜追击,带兵直入京城,兵锋直指皇宫门前,弓箭流矢威胁王室成员。到现在论功行赏,仵龙、文义各加封一千户领地。广陵王元恭说:“仵龙、文义这两个人,对晋王你有大功,对国家来说没有任何功劳。”竟然反驳了这次晋升。当时人都称赞皇帝刚强耿直。彭城王尔朱仲远是尔朱世隆的哥哥,他带兵镇守滑台,上表推荐属下都督某担任西兖州刺史,已经让他上任事后才向皇帝奏请。元恭答复说:“已经就近接任了,何苦还大老远的向我奏报?”尔朱世隆陪皇帝宴会吃饭,皇帝常说:“太原王尔朱荣把上天天命所归当成是自己的功劳,本来就此罪该死。”尔朱世隆听了愕然,从此之后不愿再入朝见皇帝。然而仍然专权擅政凶顽的气焰日益高涨。把持坐镇朝廷要害,处置管理各种政事。无论事务大小都先由尔朱世隆同意然后才能实行,皇帝只能垂拱无为,什么也干涉不了。

永熙元年,武穆王的小儿子平阳王篡夺了帝位,开始在平等寺中建造五层高塔一座。下诏命令中书侍郎魏收等人为寺撰写碑文。到了永熙三年二月五日建设完工,皇帝带领百官召集万名僧侣集会。那天寺门外的石头大象无缘无故地自己动起来,低下头又重新抬头,这样一整天才停下来。皇上亲自来寺里行礼敬拜,遇到这种事觉得十分诡异。中书舍人卢景宣劝说:“石像竖立起后地基发生移动这种情况自古就有,陛下有什么好惊奇的?”于是皇帝回宫。七月里,皇上被侍中斛斯春教唆,出奔到长安去,到十月底,朝廷迁都邺城。

景宁寺是太保司徒公杨椿所创设,在青阳门外三里地的御道南侧,就是所谓景宁里的地方。高祖孝文帝迁都洛阳后,杨椿创立并居住在此,于是将宅邸分出一部分建立寺庙并据此命名。形制装饰非常华美,梁柱上雕刻花纹帘幔都是朱红色的。杨椿的弟弟杨慎担任冀州刺史;杨慎弟弟杨津官至司空。兄弟三人都性格宽厚雅量,重视情谊不在乎财物。一家四代兄弟三人,在朝堂上身份高贵,在家中行事讲究义气,自古罕见。普泰年间被尔朱世隆杀害。后人施舍宅邸又建立了建中寺。在青阳门外三里远的御道北侧,又有孝义里。里的西北角有苏秦的坟墓,坟旁是宝明寺。寺中和尚常常看到苏秦魂魄出入坟墓,车马仪仗和如今的宰相差不多。

孝义里东边是洛阳小市,北边有车骑将军张景仁宅。张景仁是会稽山阴人,景明年初跟随萧宝夤归降本朝,官拜羽林监,在城南归正里获赐宅邸。归正里被民间成为吴人坊,从南方前来归化的人大多住在其中,靠近伊河洛水,允许他们任意生活。里内有三千多家人,自行设立市场,所卖的大多是水产,当时人称鱼鳖市场。景仁为住在这里感到耻辱于是搬家到孝义里。当时朝廷想要招揽怀柔远方敌对势力,所以对来投奔的南方人待遇优厚,很多衣衫褴褛过江而来的人都居于不错的官位。张景仁并无什么功劳,但仍然官运亨通。

永安二年,南朝梁武帝萧衍派主书陈庆之送北海王元颢回洛阳,篡夺帝位并任命陈庆之为侍中。张景仁在南方时和陈庆之有交情于是摆酒设宴邀请他到自宅一叙,司农卿萧彪、尚书右丞张嵩都在座。萧彪也是南方人,唯有中大夫杨元慎、给事中大夫王旬是中原士族。陈庆之有点喝醉了对萧、张二人说:“北魏国家固然强盛,但毕竟还属于五胡鲜卑。正统朝廷衣冠传承,应当说是在江左,秦始皇的传国玉玺,如今也在梁朝啊。”杨元慎严肃回答说:“江左之地偏居一隅。气候潮湿闷热多虫蚁,瘴疠之气很重。青蛙与河蚌同生,人和水鸟为伍。短发的民众没有古君子堂堂的相貌,纹身的野人秉承着卑微鄙陋的资质。在三江五湖上泛舟沉浮,礼乐教化不曾接触,法律章程难以管束。虽然有秦代遗民汉朝的罪犯居住在那里引入中华风气,但仍然是楚闽地方的南蛮余风根本不可改变。虽然有所谓的君臣名分,然而对上轻慢对下暴虐。所以有南朝宋刘劭犯上杀害自己的父亲;刘骏奸淫乱伦亲生母亲,违背伦理纲常道德,和禽兽没有区别。还有像山阴公主刘楚玉那样出卖丈夫自行挑选面首,在家中秽乱无行不顾旁人讥笑。你这个家伙沾染了他们的遗风没有经历礼仪教化,正所谓阳翟人由于全民普遍都有大脖子病,反而不认为这样很丑陋。我魏朝承膺天命,在嵩山洛水之间定鼎,在五岳四海的广大范围内建国。传播风化改变陋俗的典章几乎可以和五帝相媲美,礼仪音乐教化的盛况凌驾高于百王之上。你们这样的南伧应该仰慕大义归附我朝,喝我们的池水吃我们的粮食;怎么能出言不逊以至于此呢?” 陈庆之等人见杨元慎语言清雅连贯,纵横喷薄而出,被他的气势所震慑闭口流汗无言以对。又过了几天,陈庆之患病心口剧痛寻访人治疗,杨元慎自称能够解除病痛,陈庆之就让他来试试。杨元慎口中含水喷到陈庆之脸上,念念有词说:“吴地的鬼啊,住在建康城中,戴着低矮的帽子穿着短窄的衣裳,称自己为阿侬,说话总说阿傍。吃笋稻喝茶叶,习惯食用莼菜羹螃蟹黄。手拿着豆蔻嘴里嚼着槟榔。突然来到中原地区十分思念故乡,还不赶快离去回到故乡丹阳。如果是寒门的小鬼,手脚修长,在河的浅滩上张网捕捞鱼鳖,咀嚼菱角莲藕捡拾鸡头米,把青蛙河蚌肉当做美味佳肴。穿着布衣草鞋倒骑着水牛,在沅、湘、江、汉河流中,划桨驾船遨游。顺着水纹上溯波浪上下沉浮。在白布一样的浪花中起舞,激扬起波涛发出叫声。还不速速离去,回到你老家扬州。”

陈庆之趴在枕头上说:“杨君侮辱我有点过分了啊。”自此之后,南方人更不敢随便开口。不久北海王元颢被杀,陈庆之奔波回到梁,萧衍重新任命他为司州刺史。陈庆之在任上钦佩重用北方人到了异于常人的地步。朱异觉得很奇怪于是问他缘故,陈庆之回答说:“自从东晋、刘宋以来都号称洛阳已经是一片荒墟,大家都认为长江以北都是夷狄。上次到洛阳亲眼所见才知道衣冠士族还是都在中原啊!礼仪昌盛,人才丰富,是我眼睛所不能看遍,语言无法完全表达的。帝都巍然耸立傲视四方,就像登上泰山的人自然觉得小土坡很卑微;走过大江大海的人认为湘、沅江很渺小。怎么可以不重视北方人呢?”陈庆之因此仪仗服饰都仿效北魏风俗。江南的士人百姓,都争相模仿他,穿宽大的服装长长的衣带,这种风俗甚至波及到秣陵。

杨元慎是弘农人。晋朝冀州刺史杨峤的六世孙。他的曾祖杨泰追随从宋武帝刘裕北伐进入关中,担任过上洛太守。七年背弃南方的伪政权前来归降我朝,明帝为他赏赐爵位临晋侯,广武郡陈郡太守,死后追赠凉州刺史,谥号烈侯。祖父杨抚,考中明经担任中博士。父亲杨辞沉溺于山水之间不愿意当官。叔父杨许,任职河南令、蜀郡太守。杨家世代以学问品行著称,在地方名声极高。杨元慎性情尤其高尚飘逸,年少时就有很高的道德操守,又能够放任心神不被世俗所羁绊。爱好山水尤其喜欢在山林湖泊游玩。他知识渊博善于文辞,能言善辩长于应对没有能和他相比的。熟读老子庄子的著作善于谈论玄学名理。天性爱喝酒喝到一石仍然心神不乱,常常慷慨叹息自己未能与阮籍生于同一时代。不愿意外出做官,尽管担任中散但常常请病假退后闲居。既不曾亲近尊敬诸位贵人,也不怎么在亲友间同婚丧庆吊,但非常重视结交朋友,所以当时很少有人知道他。也有人仰慕他的高尚,拿着自己的名片登门拜访,杨元慎常常自称生病无法相见。他意味深长善于为人解梦。孝昌年间,广阳王元渊刚刚出任仪同三司,带兵十万征讨葛荣。晚上做梦梦到自己穿着衮服靠槐树站立,他自认为这是吉利的征兆,于是向杨元慎请教。杨说:“这是将要位列三公的吉兆啊。”元渊听了非常高兴。杨元慎告退后对人说:“广阳王要死了!槐字是木傍边有鬼,恐怕是死后要位列三公。”后来广阳王果为葛荣击败杀害,朝廷追赠他为司徒公,最终一如杨元慎所言。建义年初,阳城太守薛令伯听说尔朱荣河阴之变诛杀朝廷百官拥立庄帝,于是弃官离职东去。忽然夜里梦到射箭获得大雁,于是向杨元慎请教。元慎说:“国家官僚中卿士拿羔羊,大夫拿大雁,你应该是要获得大夫的官职了。”果然不就,令伯被任命为谏议大夫。京城人许超梦见自己偷窃羊被捕入狱,去问元慎。元慎回答:“你要出任阳城县令了。”后来,果然因为立功被封为阳城侯。杨元慎为人解释梦的含义时,依据变化多样随实际情况领会含义,然而大都非常灵验,虽然前面例子中县令与侯爵有点小偏差,不过理论上说如今县令掌管百里大小的地方,相当于也就是古代的诸侯。此这点来看,这种解释也十分的巧妙。当时人将他比作三国时擅长解梦的周宣。等到尔朱兆带兵进入洛阳,杨元慎就离职而去和华阴的隐士王腾一起周游上洛山去了。

孝义里东北有殖货里,里中住着太常民刘胡等兄弟四人,都从事屠宰行业。永安年中,刘胡要宰猪,猪忽然发出人声嚎叫着求饶,声音响亮周围邻居都听到了,以为是刘胡兄弟间在闹矛盾都跑来围观,发现原来是猪在叫。于是刘胡就施舍屋宅建立了归觉寺,全家一起遁入空门。普泰元年,归觉寺的佛像突然长出毛发,眉毛头发全都齐备。尚书左丞魏季景对人说:“五胡十六国时期前凉张天锡执政的时候也有过类似的事情,后来他国家灭亡,这次恐怕也是不祥之兆。”到第二年果然广陵王被尔朱兆废黜皇位杀害。

【原文】

◎城东

明悬尼寺,彭城武宣王勰所立也。在建春门外石桥南。

穀水周围绕城,至建春门外,东入阳渠石桥。桥有四柱,在道南,铭云:”汉阳嘉四年将作大匠马宪造。”逮我孝昌三年大雨颓桥,南柱始埋没,道北二柱,至今犹存。衒之案刘澄之《山川古今记》、戴延之《西征记》并云晋太康元年造,此则失之远矣。按澄之等并生在江表,未游中土,假因征役,暂来经过,至於旧事,多非亲览,闻诸道路,便为穿凿,误我后学,日月已甚。

有三层塔一所,未加庄严。寺东有中朝时常满仓,高祖令为租场,天下贡赋所聚蓄也。

龙华寺,宿卫羽林虎贲等所立也。在建春门外阳渠南。

寺南有租场。

阳渠北有建阳里,里内有土台,高三丈,上作二精舍。

赵逸云:此台是中朝旗亭也。上有二层楼,悬鼓击之以罢市。

有钟一口,撞之,闻五十里。太后以钟声远闻,遂移在宫内。置凝閒堂前,与内讲沙门打为时节。孝昌初,萧衍子豫章王综来降,闻此钟声,以为奇异,造《听钟歌》三首,行传於世。

综字世谦,伪齐昏主宝卷遗腹子也。宝卷临政淫乱,吴人苦之。雍州刺史萧衍立南康王宝融为主,举兵向秣陵,事既克捷,遂杀宝融而自立。宝卷有美人吴景晖,时孕综经月,衍因幸景晖,及综生,认为己子,小名缘觉,封豫章王。综形貌举止甚似昏主,其母告之,令自方便。综遂归我圣阙,更改名曰缵,字德文,始为宝卷追服三年丧。明帝拜综太尉公,封丹阳王。永安年中,尚庄帝姊寿阳公主,字莒犁。公主容色美丽,综甚敬之。与公主语,常自称下官。授齐州刺史,加开府。及京师倾覆,综弃州北走。时尔朱世隆专权,遣取公主至洛阳,世隆逼之。公主骂曰:”胡狗,敢辱天王女乎!”世隆怒之,遂缢杀之。

璎珞寺,在建春门外御道北,所谓建阳里也。

即中朝时白社地,董威辇所居处。

里内有璎珞、慈善、晖和、通觉、晖玄、宗圣、魏昌、熙平、崇真、因果等十寺。里内士庶,二千馀户,信崇三宝。众僧利养,百姓所供也。

宗圣寺,有像一躯,举高三丈八尺,端严殊特,相好毕备,士庶瞻仰,目不暂瞬。此像一出,市井皆空,炎光辉赫,独绝世表。妙伎杂乐,亚於刘腾。城东士女,多来此寺观看也。

崇真寺比丘惠嶷,死经七日还活,经阎罗王检阅,以错名放免。

惠嶷具说过去之时,有五比丘同阅。一比丘云是宝明寺智圣,坐禅苦行得升天堂。有一比丘是般若寺道品,以诵四十卷涅槃,亦升天堂。有一比丘云是融觉寺昙谟最,讲《涅槃》、《华严》,领众千人。阎罗王曰:”讲经者心怀彼我,以骄凌物,比丘中第一粗行。今唯试坐禅、诵经,不问讲经。”其昙谟最曰:”贫道立身已来,唯好讲经,实不闇诵。”阎罗王勅付司。即有青衣十人送昙谟最向西北门。屋舍皆黑,似非好处。有一比丘云是禅林寺道弘,自云:”教化四辈檀越,造一切经,人中金像十躯。”阎罗王曰:”沙门之体,必须摄心守道,志在禅诵,不干世事,不作有为。虽造作经象,正欲得它人财物;既得它物,贪心即起;既怀贪心,便是三毒不除,具足烦恼。”亦付司,仍与昙谟最同入黑门。有一比丘云是灵觉寺宝真,自云出家之前,尝作陇西太守,造灵觉寺。寺成,

即弃官入道。虽不禅诵,礼拜不缺。阎罗王曰:”卿作太守之日,曲理枉法,劫夺民财,假作此寺,非卿之力,何劳说此。”亦付司,青衣送入黑门。时太后闻之,遣黄门侍郎徐纥依惠凝所说即访宝明等寺。城东有宝明寺,城内有般若寺,城西有融觉、禅林、灵觉等三寺。问智圣、道品、昙谟最、道弘、宝明等,皆实有之。议曰:”人死有罪福。即请坐禅僧一百人常在殿内供养之。”诏不听持经象沿路乞索。若私有财物,造经象者任意。嶷亦入白鹿山,隐居脩道。自此以后,京邑比丘皆事禅诵,不复以讲经为意。

出建春门外一里馀,至东石桥。

南北而行,晋太康元年造。桥南有魏朝时马市,刑嵇康之所也。

桥北大道西有建阳里,大道东有绥民里,里内有河间刘宣明宅。

神龟年中,以直谏忤旨,斩於都市。讫目不瞑,尸行百步,时人谈以枉死。宣明少有名誉,精通经史,危行及於诛死。

魏昌尼寺,阉官瀛州刺史李次寿所立也。在里东南角。

即中朝牛马市处也,刑嵇康之所。

东临石桥。

此桥南北行,晋太康元年中朝时市南桥也。澄之等盖见此桥铭,因而以桥为太康初造也。

石桥南道有景兴尼寺,亦阉官等所共立也。有金像辇,去地三丈,上施宝盖,四面垂金铃、七宝珠,飞天伎乐,望之云表。作工甚精,难可扬搉。像出之日,常诏羽林一百人举此像,丝竹杂伎,皆由旨给。

建阳里东有绥民里,里内有洛阳县,临渠水。县门外有洛阳令杨机清德碑。绥民里东,[有]崇义里,里内有京兆人杜子休宅。

地形显敞,门临御道。时有隐士赵逸,云是晋武时人,晋朝旧事,多所记录。正光初来至京师,见子休宅,叹息曰:”此宅中朝时太康寺也。”时人未之信,遂问寺之由绪。逸云:”龙骧将军王濬平吴之后,始立此寺。本有三层浮图,用砖为之。”指子休园中曰:”此是故处。”子休掘而验之,果得砖数十万,兼有石铭云:”晋太康六年,岁次乙巳,九月甲戌朔,八日辛巳,仪同三司襄阳侯王濬敬造。”时园中果菜丰蔚,林木扶疏,乃服逸言,号为圣人。子休遂舍宅为灵应寺。所得之砖,还为三层浮图。好事者寻问晋朝京师何如今日。逸曰:”晋时民少於今日。王侯第宅与今日相似。”又云:”自永嘉以来二百馀年,建国称王者十有六君,吾皆游其都邑,目见其事。国灭之后,观其史书,皆非实录,莫不推过於人,引善自向。苻生虽好勇嗜酒,亦仁而不杀。观其治典,未为凶暴。及详其史,天下之恶皆归焉。苻坚自是贤主,贼君取位,妄书君恶。凡诸史官,皆是类也。人皆贵远贱近,以为信然。当今之人,亦生愚死智,惑已甚矣!”人问其故。逸曰:”生时中庸之人耳。及其死也,碑文墓志,莫不穷天地之大德,尽生民之能事,为君共尧舜连衡,为臣与伊皋等迹。牧民之官,浮虎慕其清尘;执法之吏,埋轮谢其梗直。所谓生为盗跖,死为夷齐,妄言伤正,华辞损实。”当时构文之士,惭逸此言。步兵校尉李澄问曰:”太尉府前砖浮图,形制甚古,犹未崩毁,未知早晚造?”逸云:”晋义熙十二年,刘裕伐姚泓,军人所作。”汝南王闻而异之,拜为义父。因而问何所服饵,以致长年。逸云:”吾不闲养生,自然长寿。郭璞尝为吾筮云,寿年五百岁。今始逾半。”帝给步挽车一乘,游於市里。所经之处,多记旧迹。三年以后遁去,莫知所在。

崇义里东有七里桥,以石为之。

中朝杜预之荆州,出顿之所也。

七里桥东一里,郭门开三道,时人号为三门。

离别者多云:”相送三门外。”京师士子,送去迎归,常在此处。

庄严寺,在东阳门外一里御道北,所谓东安里也。北为租场。里内有驸马都尉司马悦、济州刺史分宣、幽州刺史李真奴、豫州刺史公孙骧等四宅。

秦太上君寺,胡太后所立也。

当时太后,正号崇训,母仪天下,号父为秦太上公,母为秦太上君。为母追福,因以名焉。

在东阳门外二里御道北,所谓晖文里。

里内有太保崔光、太傅李延寔、冀州刺史李韶、秘书监郑道昭等四宅。并丰堂崛起,高门洞开。赵逸云:”晖文里是晋马道里。延寔宅是蜀主刘禅宅,延寔宅东有修和宅,是吴王孙皓宅,李韶宅是晋司空张华宅。”

中有五层浮图一所,修刹入云,高门向街,佛事庄饰,等於永宁。诵室禅堂,周流重叠。花林芳草,遍满阶墀。常有大德名僧讲一切经,受业沙门,亦有千数。

太傅李延寔者,庄帝舅也。永安年中除青州刺史,临去奉辞。帝谓寔曰:”怀砖之俗,世号难治;舅宜好用心,副朝廷所委。”寔答曰:”臣年迫桑榆,气同朝露,人间稍远,日近松丘。臣已久乞閒退,陛下渭阳兴念,宠及老臣,使夜行罪人,裁锦万里,谨奉明敕,不敢失坠。”时黄门侍郎杨宽在帝侧,不晓怀砖之义,私问舍人温子昇。子昇曰:”闻至尊兄彭城王作青州刺史,问其宾客从至青州者云:’齐土之民,风俗浅薄,虚论高谈,专在荣利。太守初欲入境,皆怀砖叩首,以美其意。及其代下还家,以砖击之。’言其向背速於反掌。是以京师谣语云:’狱中无系囚,舍内无青州,假令家道恶,腹中不怀愁。’怀砖之义起在於此也。”

颍川荀济,风流名士,高鉴妙识,独出当世。清河崔叔仁称齐士大夫,曰:”齐人外矫仁义,内怀鄙吝,轻同羽毛,利等锥刀。好驰虚誉,阿附成名,威势所在,侧肩竞入,求其荣利,甜然浓泗,譬於四方,慕势最甚。”号齐士子为慕势诸郎。临淄官徒布在京邑,闻怀砖慕势,咸共耻之,唯崔孝忠一人不以为意。问其故,孝忠曰:”营丘风俗,太公馀化;稷下儒林,礼义所出。今虽凌迟,足为天下模楷。荀济人非许、郭,不识东家,虽复莠言自口,未宜荣辱也。”

正始寺,百官等所立也。

正始中立,因以为名。

在东阳门外御道南,所谓敬义里也。

里内有典虞曹。

檐宇清净,美於丛林(维摩案,此当为”景林”)。众僧房前,高林对牖,青松绿柽,连枝交映。多有枳树,而不中食。有石碑一枚,背上有侍中崔光施钱四十万,陈留侯李崇施钱二十万,自馀百官各有差,少者不减五千已下。后人刊之。

敬义里南有昭德里。里内有尚书仆射游肇、御史中尉李彪、七兵尚书崔休、幽州刺史常景、司农张伦等五宅。

彪、景出自儒生,居室俭素,惟伦最为豪侈。斋宇光丽,服玩精奇,车马出入,逾於邦君。园林山池之美,诸王莫及。伦造景阳山,有若自然。其中重岩复岭,嵚崟相属。深溪洞壑,逦迤连接。高林巨树,足使日月蔽亏;悬葛垂萝,能令风烟出入。崎岖石路,似壅而通;峥嵘涧道,盘纡复直。是以山情野兴之士,游以忘归。天水人姜质,志性疏诞,麻衣葛巾,有逸民之操,见伦山爱之,如不能已,遂造《庭山赋》行传於世。其辞曰:

“今偏重者,爱昔先民之重由朴由纯,然则纯朴之体,与造化而梁津。濠上之客,柱下之史,悟无为以明心,讬自然以图志。辄以山水为富,不以章甫为贵。任性浮沈,若淡兮无味。今司农张氏,实踵其人,巨量焕於物表,夭矫洞达其真,青松未胜其洁,白玉不比其珍。心托空而栖有,情入古以如新。既不专流宕,又不偏华尚,卜居动静之间,不以山水为忘,庭起半丘半壑,听以目达心想。进不入声荣,退不为隐放。尔乃决石通泉,拔岭岩前,斜与危云等并,旁与曲栋相连。下天津之高雾,纳沧海之远烟,纤列之状如一古,崩剥之势似千年。若乃绝岭悬坡,蹭蹬蹉跎,泉水纡徐如浪峭,山石高下复危多。五寻百拔,十步千过,则知巫山弗及,未审蓬莱如何。其中烟花露草,或倾或倒,霜幹风枝,半耸半垂,玉叶金茎,散满阶坪。然目之绮,裂鼻之馨,既共阳春等茂,复与白雪齐清。或言神明之骨,阴阳之精,天地未觉生此,异人焉识其名。羽徒纷泊,色杂苍黄,绿头紫颊,好翠连芳,白〈霝鳥〉生於异县,丹足出自他乡。皆远来以臻此,藉水木以翱翔。不忆春於沙漠,遂忘秋於高阳。非斯人之感至,伺候鸟之迷方?岂下俗之所务,入神怪之异趣。能造者其必诗,敢往者无不赋。或就饶风之地,或入多云之处。□菊岭与梅岑,随春秋之所悟。远为神仙所赏,近为朝士所知,求解脱於服佩,预参次於山陲。子英游鱼於玉质,王乔系鹄於松枝,方丈不足以妙□,咏歌此处态多奇。嗣宗闻之动魄,叔夜听此惊魂。恨不能钻地一出,醉此山门。别有王孙公子,逊遁容仪,思山念水,命驾相随。逢岑爱曲,值石陵欹。庭为仁智之田,故能种此石山。森罗兮草木,长育兮风烟。孤松既能卻老,半石亦可留年。若不坐卧兮於其侧,春夏兮其游陟。白骨兮徒自朽,方寸心兮何所忆?”

平等寺,广平武穆王怀舍宅所立也。在青阳门外二里御道北,所谓孝敬里也。堂宇宏美,林木萧森,平台复道,独显当世。寺门外有金像一躯,高二丈八尺,相好端严,常有神验。国之吉凶,先炳祥异。

孝昌三年十二月中,此像面有悲容,两目垂泪,遍体皆湿,时人号曰佛汗。京师士女空市里往而观之。有一比丘,以净绵拭其泪,须臾之间,绵湿都尽。更换以它绵,俄然复湿。如此三日乃止。明年四月尔朱荣入洛阳,诛戮百官,死亡涂地。永安二年三月,此像复汗,士庶复往观之。五月,北海王入洛,庄帝北巡。七月,北海王大败,所将江淮子弟五千,尽被俘虏,无一得还。永安三年七月,此像悲泣如初。每经神验,朝野惶惧,禁人不听观之。至十二月,尔朱兆入洛阳擒庄帝,帝崩於晋阳。在京宫殿空虚,百日无主。唯尚书令司州牧乐平王尔朱世隆镇京师,商旅四通,盗贼不作。

建明二年,长广王从晋阳赴京师,至郭外。世隆以长广本枝疏远,政行无闻。逼禅与广陵王恭。恭是庄帝从父兄也。正光中,为黄门侍郎,见元义秉权,政归近习,遂佯哑不语,不预世事。永安中遁於上洛山中,州刺史泉企执而送之。庄帝疑恭奸诈,夜遣人盗掠衣物,复拔刀剑欲杀之,恭张口以手指舌,竟乃不言。庄帝信其真患,放令归第。恭常住龙华寺,至时世隆等废长广而立焉。《禅文》曰:”皇帝咨广陵王恭。自我皇魏之有天下也,累圣开辅,重基衍业,奄有万邦,光宅四海。故道溢百王,德渐无外。而孝明晏驾,人神乏主。故柱国大将军、大丞相、太原王荣,地实封陕,任惟外相,乃心王室,大惧崩沦,故推立长乐王子攸以续绝业。庶九鼎之命日隆,七百之祚惟永。然群飞未宁,横流且及,皆狼顾鸱张,岳立基峙。丞相一麾,大定海内。而子攸不顾宗社,讐忌勋德,招聚轻侠,左右壬人,遂虐甚剖心,痛齐钳齿,岂直金板告怨,大鸟感德而已!於是天下之望,俄然已移。窃以宸极不可以旷,神器岂容无主?故权从众议,暂驭兆民。今六军南迈,已次河浦,瞻望帝京,赧然兴愧。自惟薄寡,本枝疏远,岂宜仰异天情,俯乖民望?惟王德表生民,声高万古,往以运属殷忧,时遭多难,卷怀积载,括囊有年。今天眷明德,民怀奥主,历数允集,歌讼同臻。乃徐发枢机,副兹伫属,便敬奉玺绶,归於别邸。王其寅践成业,允执其中,虽休勿休,日慎一日,敬之哉!”恭让曰:”天命至重,历数匪轻,自非德协三才,功济四海,无以入选帝图,允当师锡。臣既寡昧,识无光远,景命虽降,不敢仰承。乞收成旨,以允愚衷。”又曰:”王既德膺图箓,佥属攸归;便可允执其中,入光大麓。不劳挥逊,致爽人神。”凡恭让者三,於是即皇帝位,改号曰普泰。黄门侍郎邢子才为赦文,叙述庄帝枉煞太原王之状。广陵王曰:”永安手翦强臣,非为失德;直以天未厌乱,故逢成济之祸。”谓左右”将诏来,朕自作之。”直言门下:”朕以寡德,运属乐推,思与亿兆同兹大庆。肆眚之科,一依恒式。”广陵杜口八载,至是始言,海内庶士,咸称圣君。於是封长广为东海王。世隆加仪同三司、尚书令、乐平王,馀官如故。赠太原王相国晋王,加九锡,立庙於芒岭首阳。上旧有周公庙,世隆欲以太原王功比周公,故立此庙。庙成,为火所灾。有一柱焚之不尽,后三日雷雨震电,霹雳击为数段。柱下石及庙瓦皆碎於山下。复命百官议太原王配飨。司直刘季明议云不合。世隆问其故,季明曰:”若配世宗,於宣武无功;若配孝明,亲害其母;若配庄帝,为臣不终,为庄帝所戮。以此论之,无所配也。”世隆怒曰:”卿亦合死。”季明曰:”下官既为议臣,依礼而言。不合圣心,俘翦惟命。”议者咸叹季明不避强御,莫不叹伏焉。世隆既有忿言,季明终得无患。初,世隆北叛,庄帝遣安东将军史仵龙、平北将军杨文义各领兵三千守太行领,侍中源子恭镇河内。及尔朱兆马首南向,仵龙、文义等率众先降。子恭见仵龙、文义等降,亦望风溃散。兆遂乘胜逐北,直入京师,兵及阙下,矢流王室。至是论功,仵龙、文义各封一千户。广陵王曰:”仵龙、文义於王有勋,於国无功。”竟不许。时人称帝刚直。彭城王尔朱仲远,世隆之兄也,镇滑台,表用其下都督□瑗为西兖州刺史,先用后表。广陵答曰:”已能近补,何劳远闻?”世隆侍宴,帝每言:”太原王贪天之功以为己力,罪有合死。”世隆等愕然。自是已后,不敢复入朝。辄专擅国权,凶慝滋甚。坐持台省,家总万机。事无大小,先至隆第,然后施行。天子拱己南面,无所干预。

永熙元年,平阳王入纂大业,始造五层塔一所。

平阳王,武穆王少子。

诏中书侍郎魏收等为寺碑文。至二年二月五日土木毕工,帝率百僚作万僧会。其日寺门外有石象无故自动,低头复举,竟日乃止。帝躬来礼拜,怪其诡异。中书舍人卢景宣曰:”石立社移,上古有此,陛下何怪也?”帝乃还宫。七月中,帝为侍中斛斯椿所使,奔於长安。至十月终,而京师迁邺焉。

景宁寺,太保司徒公杨椿所立也。在青阳门外三里御道南,所谓景宁里也。

高祖迁都洛邑,椿创居此里,遂分宅为寺,因以名之。制饰甚美,绮柱朱帘。椿弟慎,冀州刺史,慎弟津,司空,并立性宽雅,贵义轻财。四世同居,一门三从,朝贵义居,未之有也。普泰中为尔朱世隆所诛,后舍宅为建中寺。

出青阳门外三里,御道北有孝义里。里西北角有苏秦冢。冢旁有宝明寺。

众僧常见秦出入此冢,车马羽仪,若今宰相也。

孝义里东,即是洛阳小市。北有车骑将军张景仁宅。

景仁,会稽山阴人也。正光年初,从萧宝夤归化,拜羽林监,赐宅城南归正里,民间号为吴人坊,南来投化者多居其内。近伊洛二水,任其习御。里三千馀家,自立巷市。所卖口味,多是水族,时人谓为鱼鳖市也。景仁住此以为耻,遂徙居孝义里焉。

时朝廷方欲招怀荒服,待吴儿甚厚,褰裳渡於江者,皆居不次之位。景仁无汗马之劳,高官通显。永安二年,萧衍遣主书陈庆之送北海入洛阳僭帝位。庆之为侍中。景仁在南之日与庆之有旧,遂设酒引邀庆之过宅。司农卿萧彪、尚书右丞张嵩并在其坐,彪亦是南人。唯有中大夫杨元慎、给事中大夫王〈日旬〉是中原士族。庆之因醉谓萧张等曰:”魏朝甚盛,犹曰五胡,正朔相承,当在江左,秦朝玉玺,今在梁朝。”元慎正色曰:”江左假息,僻居一隅,地多湿垫,攒育虫蚁,疆土瘴疠,蛙黾共穴,人鸟同群。短发之君,无杼首之貌;文身之民,禀蕞陋之质。浮於三江,棹於五湖。礼乐所不沾,宪章弗能革。虽复秦馀汉罪,杂以华音,复闽楚难言,不可改变。虽立君臣,上慢下暴。是以刘劭杀父於前,休龙淫母於后,见逆人伦,禽兽不异。加以山阴请婿卖夫,朋淫於家,不顾讥笑。卿沐其遗风,未沾礼化,所谓阳翟之民不知癭之为丑。我魏膺箓受图,定鼎嵩洛,五山为镇,四海为家。移风易俗之典,与五帝而并迹,礼乐宪章之盛,凌百王而独高。岂卿鱼鳖之徒,慕义来朝,饮我池水,啄我稻粱,何为不逊,以至於此?”庆之等见元慎清词雅句,纵横奔发,杜口流汗,合声不言。

於后数日,庆之遇病,心上急痛,访人解治。元慎自云能解,庆之遂凭元慎。元慎即口含水噀庆之曰:”吴人之鬼,住居建康,小作冠帽,短制衣裳。自呼阿侬,语则阿傍。菰稗为饭,茗饮作浆,呷啜莼羹,唼嗍蟹黄,手把豆蔻,口嚼梹榔。乍至中土,思忆本乡,急手速去,还尔丹阳。若其寒门之鬼,□头犹脩,网鱼漉鳖,在河之洲,咀嚼菱藕,捃拾鸡头,蛙羹蚌臛,以为膳羞。布袍芒履,倒骑水牛。沅湘江汉,鼓棹遨游,随波溯浪,噞喁沈浮,白苎起舞,扬波发讴。急手速去,还尔扬州。”庆之伏枕曰:”杨君见辱深矣。”自此后,吴儿更不敢解语。北海寻伏诛。其庆之还奔萧衍,用为司州刺史,钦重北人,特异於常。朱异怪复问之。曰:”自晋、宋以来,号洛阳为荒土,此中谓长江以北,尽是夷狄。昨至洛阳,始知衣冠士族并在中原,礼仪富盛,人物殷阜,目所不识,口不能传。所谓帝京翼翼,四方之则,如登泰山者卑培塿,涉江海者小湘、沅。北人安可不重?”庆之因此羽仪服式悉如魏法,江表士庶,竞相模楷,褒衣博带,被及秣陵。

元慎,弘农人,晋冀州刺史峤六世孙。曾祖泰,从宋武入关,为上洛太守七年,背伪来朝,明元帝赐爵临晋侯,广武郡、陈郡太守,赠凉州刺史,谥烈侯。祖抚,明经,为中博士。父辞,自得丘壑,不事王侯。叔父许,河南令、蜀郡太守。世以学行著闻,名高州里。元慎情尚卓逸,少有高操,任心自放,不为时羁。乐水爱山,好游林泽。博识文渊,清言入神,造次应对,莫有称者。读老庄,善言玄理。性嗜酒,饮至一石,神不乱常。慷慨叹不得与阮籍同时生。不愿仕宦,为中散,常辞疾退闲,未常修敬诸贵,亦不庆吊亲知。贵为交友,故时人弗识也。或有人慕其高义,投刺在门,元慎称疾高卧。加以意思深长,善於解梦。孝昌年,广阳王元渊初除仪同三司,总众十万讨葛荣,夜梦著衮衣,倚槐树而立,以为吉徵。问於元慎。曰:”三公之祥。”渊甚悦之。元慎退还,告人曰:”广阳死矣!”槐字是木傍鬼,死后当得三公。广阳果为葛荣所杀,追赠司徒公。终如其言。建义初,阳城太守薛令伯闻太原王诛百官,立庄帝,弃郡东走。忽梦射得雁,以问元慎。元慎曰:”卿执羔,大夫执雁,君当得大夫之职。”俄然令伯除为谏议大夫。京兆许超梦盗羊入狱,问於元慎。元慎曰:”君当得阳城令。”其后,有功封城阳侯。元慎解梦,义出万途,随意会情,皆有神验。虽令与后小乖,按令今百里,即是古诸侯。以此论之,亦为妙著,时人譬之周宣。及尔朱兆入洛阳,即弃官与华阴隐士王腾周游上洛山。

孝义里东市北殖货里。里有太常民刘胡兄弟四人,以屠为业。永安年中,胡杀猪,猪忽唱乞命,声及四邻。邻人谓胡兄弟相殴斗而来观之,乃猪也。胡即舍宅为归觉寺,合家人入道焉。普泰元年,此寺金像生毛,眉发悉皆具足。尚书左丞魏季景谓人曰:”张天锡有此事,其国遂灭,此亦不祥之徵。”至明年而广陵被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