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29

明史 刘健传 原文及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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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 刘健传 译文

刘健,字希贤,洛阳人。父亲刘亮在三原任教谕,很有学问,操行也好。刘健年轻时端庄持重,与同乡阎禹易、白良辅一起出游,得到河东薛瑄的学脉。天顺四年(1460),考取进士,改任庶吉士,授编修职。谢绝交往,闭门读书,人们认为他质直刻板,然而他熟习典故,有经国济民的志向。

成化初年,修《英宗实录》时,朝廷起用正在居丧的刘健,刘健再三推辞,朝廷不同意。书完成后,刘健升为修撰,又连续升三级任少詹事,担任东宫讲官,为当时的太子(即后来的孝宗)所赏识。孝宗继位,刘健升为礼部右侍郎兼翰林学士,进入内阁参预机要事务。弘治四年(1491),晋升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又加封太子太保,改任武英殿大学士。十一年春天,进衔为少傅兼太子太傅,代替徐溥任首辅。

刘健的学问精深,外表严肃,敢于发表意见,以天下为己任。清宁宫发生火灾,太监李广畏罪自杀。刘健与同事李东阳、谢迁上疏说:“古代帝王没有不遇到灾害而恐惧的,向来奸人佞臣炫惑圣明皇帝的视听,贿赂流行,赏罚失当。灾异的积累,正是这些原因,现在所幸首恶消除,陛下开始醒悟,然而余恶尚未除尽,过去的积弊尚未革除,我愿意奋发有为于政事,举荐贤才,贬退奸恶,赏罚分明。凡是所应当施行的,果断处置毫不犹豫,不再因循守旧,以免后悔。”孝宗正赞赏接纳刘健的意见,而李广同党蔡昭等随即取到圣旨,给予李广祭祀安葬和祠堂牌匾,刘健等极力劝谏,仅停祠堂牌匾。南北言官一一陈述时政,多次进行评论、弹劾,皇帝一概不理睬。国子监生江王容弹劾刘健、李东阳堵塞抑制言路。孝宗安慰挽留刘健、李东阳,而将江王容下狱,刘、李二人极力救助,江王容才被释放。

成化十三年(1477)四月,大同有敌情警报,京城戒严。兵部要求对京营诸将领进行鉴别,孝宗召刘健、李东阳和谢迁到平台面议对诸将的去留。免去遂安伯陈韶等三人,而召镇远侯顾溥统率团营。当时孝宗上朝很晚,刘健等为此劝谏孝宗,孝宗仅点头而已。

十四年(1478)秋,由于战事发生,部队缺乏军饷,为此孝宗屡次要朝廷大臣讨论此事,刘健等说:“天下的财力,它的增加是有限的。现在光禄寺费用每年增加几十倍,各地织作作坊一味追求新奇精巧,请斋醮祭祀每天耗费以万计。京城储粮的大仓不能满足军队的粮食需要,而内府从太仓取粮动辄就是四五十万。皇亲贵戚请占田地,夺取盐利的,也是数千万计,大兴土木,横征暴敛。传奉冗官的官俸禄,内府工匠的口粮,年增月积,没有到头的日子,财富怎会不匮乏?现在陕西、辽东边防战事正激烈,湖广、贵州军队相继调动,不知靠什么满足军队的需要,希望陛下杜绝无益的花费,亲自带头推行节俭,作为中外的表率而使群臣得以竭尽其诚,谋求革除时弊的良策,这是国家的幸运。”

第二年四月,刘健借灾异向皇帝陈述要勤于朝讲、节省费用、停办斋醮、赏罚公平几件事。到冬天,南京、凤阳发大水,廷臣多次上言时务,许久没回音,刘健等为此立即向孝宗陈述怠慢朝政的过失,请求皇帝勤于听取朝臣的意见,以振朝纲,孝宗都赞许地接受其进言。《大明会典》完成,加封刘健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与李东阳、谢迁一同接受皇帝赏赐的蟒衣。阁臣得赐蟒衣自刘健等开始。

孝宗事奉两宫太后很恭敬小心,而两宫太后都推崇佛道二教。先前,清宁宫建成,孝宗命灌顶国师设坛庆贺,又派宦官携带真武像,在武当山设置祭坛,派使者上泰山献神袍,或者大白天在街市上到处点灯。孝宗很怕违背太后的旨意,曲从逢迎,而刘健等极力劝谏。十五年六月,下诏拟撰写《释迦哑塔像赞》,十七年二月,下诏命在朝阳门外建延寿塔,任命道士林永祺等五人为真人,这些都因刘健等力谏方罢。

这年夏天,小王子图谋侵犯大同,孝宗召见阁臣商议对付的办法,刘健请求精简京营大帅,接着说京军怯弱不足以应战,请求从现在起停止京军的劳役以蓄养锐气。孝宗表示同意。退朝后又上奏章对边防事宜建言,孝宗全都允准。不久,边境紧急战报交替传来,孝宗受宦官苗逵的蛊惑要出兵。刘健、李东阳、谢迁进行阻止,孝宗犹豫不决。兵部尚书刘大夏也说京军不能动,这才没出兵。

孝宗自十三年,召见刘健等后,阁臣很少能见到皇帝,这时在位已久,更加熟悉政事,数次召见大臣,要依次革除繁法苛政,消除积弊。曾经论及理财事,李东阳极力说明盐政的弊病,由于需求者众多,因而私盐贩运数倍增长。刘健说:“太祖时茶法刚开始施行,驸马欧阳伦因为私自贩茶被判死刑,连高皇后都不能救他。欧阳伦这样的事谁敢跟陛下说。”孝宗说:“不是不敢说,而是不肯说。”于是诏令户部核实利弊,全部奏报朝廷。

当时,刘健等三人同心辅政,竭心尽力,知无不言。孝宗开始有的听取有的不采纳,不久刘健等更为孝宗所信任,其所奏请的事项无不接纳,不呼刘健之名,而称先生。每次晋见,孝宗总是屏退左右的人,左右的人偶尔从屏风里偷听,只听见孝宗每每称好,对任免文武大臣,治理整顿屯田、盐政、马政等各项政事,刘健辅佐协助最多。

不久,孝宗病危,召刘健等到乾清宫。孝宗挣扎着坐起来,很详细地叙述在位前后的情况,命令近侍记下来。说完后,拉着刘健的手说:“先生辈辅导勤苦。太子聪明,但年纪尚幼,好安逸游乐,先生辈要常劝他读书,辅佐他成为贤主。”刘健等哽咽着叩头领命而出。第二天孝宗去世。

武宗继位,刘健等对诸弊政进行治理。凡是孝宗所想兴办或罢免的全都以遗诏形式下令施行。刘瑾是原东宫太监,与马永成、谷大用、魏彬、张永、丘聚、高凤、罗详等八人一同受重用,时称之“八党”,每天带领武宗游玩嬉戏,诏书所颁列的条款一概阻止不去实行。京师从六月到八月下雨。刘健等上言道:“陛下登基诏书发出,全国欢呼,盼望太平。到现在两个月了,未听说精简多少闲散人员,节省多少糜费。诏书所载,仅仅是一纸空文。因此阴阳失调,晴雨失常。如监局、仓库、城门及四方守备内臣增置几倍,朝廷养军匠花费数以万计,仅仅为了满足军队的役使,却不愿淘汰。对那些荒废职事、糜费俸禄的文武大臣怎可不贬斥?给画史、工匠滥授官多至几百人,怎不罢免?内承库年开支白银数百余万两,并无记录,司钥库贮存钱数百万,也不知有否,怎不查核。至于释放皇宫花园的珍禽奇兽,遣散前朝宫人,都是新朝政事,首先需要办理的,而陛下全然不去施行,拿什么去抚慰全国臣民的期望呢?”武帝虽然回复语气和缓的诏命,然而左右的宦官一天比一天放纵,各种费用日益增多。武宗享祀郊庙,宦官带刀披甲簇拥在圣驾后面。内府诸监局佥书多到一百几十人,光禄寺每天的供应骤增几倍。刘健等尽力陈述其弊病,请求武宗勤于政事和讲学,武宗只说知道了。

正德元年(1506)二月,武宗听从尚书韩文的话,京城地区皇庄由有司征税,而每庄仍留宦官一人、校尉十人。刘健等说:“皇庄既然是供奉两宫太后的,就应该全部交付有司管理,不应该仍由私人主管,反而失去朝廷尊亲的本意。”接着详细地说明内臣管理庄田侵扰百姓。武宗不理睬。吏、户、兵三部以及都察院各有奏疏,争论职权范围,为皇帝身边的佞臣所阻挠。刘健等草拟旨文,武宗不同意,令重新草拟,刘健等极力劝谏,称:“奸商谭景清的败坏盐政,北征将士的无功授官,武臣神英的负罪轻视法令,御用监书吏坏乱考试制度,都是以一二个人的私恩,破坏了百年定制。况且现今政令维新,而地震天鸣,白虹贯日,恒星白天出现,太阳无光。内贼横行,外寇猖獗,财匮民穷,埋怨毁谤交相发生。而朝廷内外不法臣僚正乘机作恶,排除忠直人士如排除仇敌,保护奸佞小人如保护亲生骨肉。这种情形一天比一天严重,祸变的到来恐怕不远了。臣等受到先帝的信任,被当作心腹。近来圣旨从宫中颁下,丝毫不让我等知道。如有所筹划竟听从奸臣随意改变。诸如此类,不可胜举。臣等如再顾惜自己的身家性命,一起阿谀顺从,那么就欺上误国,死有余辜。所拟定的四疏,不敢再更改,谨以原来拟定的进献。”武宗不理。

过了几天,刘健又说:“臣等时遇先帝临终授予遗命,诚恳地将陛下托付臣等,对此知遇之恩,臣等刻骨铭心,发誓以生命作为报偿。陛下的即位诏书颁发后,天下人伸长脖子盼望政事革新,然而朝令夕改,迄今无安宁的日子。百官各府,仿效成风,不是搁置不行,就是完全改变了诏令本意,敢于上言的认为是多话,干事的认为是无中生有,接连上奏说是轻慢打扰,治理剔除弊政说是变乱更改;对于有关民生国计的事,则置若罔闻,有关涉及到近幸、贵戚的事,则竭力保护牢不可破。臣等心里知道不能说这些,从君臣之义上说应当知无不言,比如对盐法、赏功诸事的上言全面地陈述了其利害。期待数日,未见批复。如果认为臣等说的对,应当下令施行,如果说的不对,就应当斥责。而搁置宫中不回复,就像没有这件事。政出多门,过失归于臣等。宋儒朱子曾说:‘一天在于其位,则一天尽职于其官职;一天不尽职于其官职,则不敢一天立于其位。’如果只冒顾命大臣之名而不尽辅导之实,既有负先帝,又负于陛下,天下后世将会说臣什么呢?恳请陛下明察,特此赐臣退休。”武宗好言安慰挽留,但刘健所拟四疏仍不批下来。

过了五天,刘健等又上疏,一一列举政令十大失策,指责贵戚、近幸尤其痛切。接着再次重申以前的请求。武宗不得已,才将前疏批下来,命令主管部门详细商议。刘健知道自己的志向终归行不通,首先上奏章恳请退休返乡,李东阳、谢迁接着也提出退休请求,武宗都不批准。不久主管部门商议结果出来,与刘健的要求相符。武宗勉强表示同意,于是诸失利者都对刘健恨得咬牙切齿。

六月六日,刘健又上言说:“近日以来,陛下不上朝的时候太多,处理奏章等政务越来越晚,游玩嬉戏面更广,径直命令停止御前讲席。臣等愚昧,不知陛下宫中有何事比这还要紧的。滥赏胡乱花费是不能立崇尚节俭的风尚,射箭、钓鱼、打猎是不能修养仁人之心,鹰犬狐兔为田野之物,是不可以养在朝廷,持弓箭着盔甲是战事的象征不可以在宫禁里摆弄的。现在圣学很长时间不讲,对正直的人不信任,忠直之言听不进,下情不能上达,而这几者交杂在一起,臣不胜忧虑和恐惧。”武宗说:“朕听说帝王不可能无过错,贵在改过。卿等说的对,朕当改正。”刘健等于是记录廷臣所陈述有关时政的重要部分,请求放在皇帝座位旁边以早晚省察浏览;疏中还说不要单独骑马驰骋,轻易离开皇宫;不要频繁临幸宦官居所、乘船游湖;不要沉湎于养鹰犬拉弓射箭;不要接受内侍进献的饮食。疏呈送上去后,武宗回答知道了。先前,孝宗陵墓完工,刘健等即要求开御前讲席。武宗起初勉强答应,后来多次以朝见两宫太后停讲,或者说要骑马出行。刘健等对武宗进谏恳切至极。八月,武宗已经大婚,刘健等又请开讲,武宗下令等到九月,到期又命停午讲。刘健等拿先帝故例,要求每日二次进讲,力争没有结果。

当时,刘健等恳切地上疏劝谏多次,而由于武宗亲近小人,终究没有改变。不久派宦官崔杲等监督织造,求盐一万二千引。主管部门就此事上奏,给事中陶谐、徐昂,御史杜旻、邵清、杨仪等先后进谏,刘健等也说不行。武宗召刘健等到暖阁面议,对武宗的许多责问,刘健等都给予恰当的回答,武宗见难不倒他们,最后严肃地说:“天下事哪能都是宦官所败坏,朝臣坏事的十有六七,先生辈也应明白这一点。”接着命崔杲所求的盐引如数发放。刘健等退下,第二次上奏章说不能这样。武宗自愧失言,就同意了刘健等所奏的。于是朝廷内外都高兴,认为武宗或许可以改过。

刘健等就谋划除掉“八党”,接连上奏章请求诛“八党”。言官也相互议论宦官罪状,刘健、谢迁及李东阳上的奏章很严厉。武宗派司礼到内阁说:“朕已改过了,那就为朕赦免他们。”刘健等说:“他们得罪祖宗,不是陛下能赦免的。”又上言说:“君王对于小人,不了解而误用,天下尚且希望君王了解后而除掉。了解了而不去掉则小人更加放肆,君子更加危险,以至于纷乱不停,况且邪正不可并立,现在举朝要除去这几个人,陛下又知道他们的罪行而留其在左右,不仅仅朝臣疑虑恐惧,这几人自己也不会安心。上下猜疑,朝廷的内外不合,祸乱就由此而起。”武宗不听。刘健等以辞职为挟进行谏争。刘瑾等八人十分窘迫,相对哭泣。而尚书韩文等又上疏,于是武宗命司礼王岳等到内阁商议,一天来三次,想将刘瑾等安置在南京。谢迁想就此诛杀刘瑾等,刘健推开几案哭着说:“先帝临终前,拉着我的手,将国家大事托付,现在坟土未干,而让此辈败坏到这种地步,臣死有何脸面见先帝!”刘健声色俱厉。王岳向来刚正疾恶,慨然说:“内阁议论得对。”宦官范亨、徐智等也这样认为。这天晚上,刘瑾八人更加着急,围绕在武宗面前哭。武宗发怒,立即将王岳等抓进诏狱,而刘健等不知道,正依仗王岳做内应。第二天,韩文倡导九卿伏阙再三谏争,刘健迎面碰着说:“事快要成了,公等只管坚持。”顷刻事情大变,八人都宽恕不问罪,而刘瑾执掌司礼。刘健、谢迁于是要求辞职,武宗赐敕书提供车马食宿,按照旧例付给月粮及每年的役工。

刘健退职以后,刘瑾还怀恨不已。第二年三月十日,拟诏列五十三人为奸党,以刘健为首,贴在朝堂。又过二年,削去刘健的官籍,贬为百姓,追回诰命文书。刘瑾被诛杀后,刘健恢复官职,后退休。后来听说武宗几次出巡游玩,总是叹息不进食,他说:“我有负先帝。”世宗即位,命官员送敕慰问,将刘健与司马光、文彦博相比,赏赐有加。到刘健年近九十岁,世宗诏令巡抚大臣到他府第送束帛、活羊、上等醇酒,封其孙子刘成学为中书舍人。嘉靖五年(1526)去世,终年九十四岁。留上数千言的遗表,鼓励世宗修身勤学,亲贤远佞。世宗惊悸悲痛,赏赐很重,追赠太师,谥号文靖。

刘健气度威严,以身作则。退朝后,同事私下晋见,他不说一句话。许进一伙要推荐焦芳进入吏部,刘健说:“老夫不久归田,这个座位将为焦芳所有,恐怕诸公都要受其所害了。”后来七人果为焦芳所排挤。李东阳用诗文引导后来人,海内人士都击掌谈论文学,刘健好像没听见,独教人研究经学,寻求性理的根源。其事业光明伟大,在明朝辅臣中很少有人可以与之相比。

明史 刘健传 原文

刘健,字希贤,洛阳人。父亮,三原教谕,有学行。健少端重,与同邑阎禹锡、白良辅游,得河东薛瑄之传。举天顺四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谢交游,键户读书,人以木强目之。然练习典故,有经济志。

成化初,修《英宗实录》,起之忧中,固辞,不许。书成,进修撰,三迁至少詹事,充东宫讲官,受知于孝宗。既即位,进礼部右侍郎兼翰林学士,入内阁参预机务。弘治四年进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累加太子太保,改武英殿。十一年春,进少傅兼太子太傅,代徐溥为首辅。

健学问深粹,正色敢言,以身任天下之重。清宁宫灾,太监李广有罪自杀。健与同列李东阳、谢迁疏言:“古帝王未有不遇灾而惧者。向来奸佞荧惑圣听,贿赂公行,赏罚失当,灾异之积,正此之由。今幸元恶殄丧,圣心开悟,而余慝未除,宿弊未革。伏愿奋发励精,进贤黜奸,明示赏罚。凡所当行,断在不疑,毋更因循,以贻后悔。”帝方嘉纳其言,而广党蔡昭等旋取旨予广祭葬、祠额。健等力谏,仅寝祠额。南北言官指陈时政,频有所论劾,一切皆不问。国子生江瑢劾健、东阳杜抑言路。帝慰留健、东阳,而下瑢于狱,二人力救得释。

十三年四月,大同告警,京师戒严。兵部请甄别京营诸将,帝召健及东阳、迁至平台面议去留。乃去遂安伯陈韶等三人,而召镇远侯顾溥督团营。时帝视朝颇晏,健等以为言,颔之而已。

十四年秋,帝以军兴缺饷,屡下廷议。健等言:“天下之财,其生有限。今光禄岁供增数十倍,诸方织作务为新巧,斋醮日费钜万。太仓所储不足饷战士,而内府取入动四五十万。宗藩、贵戚之求土田夺盐利者,亦数千万计。土木日兴,科敛不已。传奉冗官之俸薪,内府工匠之饩廪,岁增月积,无有穷期,财安得不匮?今陕西、辽东边患方殷,湖广、贵州军旅继动,不知何以应之。望陛下绝无益之费,躬行节俭,为中外倡,而令群臣得毕献其诚,讲求革弊之策,天下幸甚。”明年四月,以灾异陈勤朝讲、节财用、罢斋醮、公赏罚数事。及冬,南京、凤阳大水,廷臣多上言时务,久之不下。健等因极陈怠政之失,请勤听断以振纪纲,帝皆嘉纳。《大明会典》成,加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与东阳、迁同赐蟒衣。阁臣赐蟒自健等始。

帝孝事两宫太后甚谨,而两宫皆好佛、老。先是,清宁宫成,命灌顶国师设坛庆赞,又遣中官赍真武像,建醮武当山,使使诣泰山进神袍,或白昼散灯市上。帝重违太后意,曲从之,而健等谏甚力。十五年六月诏拟《释迦哑塔像赞》,十七年二月诏建延寿塔朝阳门外,除道士杜永祺等五人为真人,皆以健等力谏得寝。

是年夏,小王子谋犯大同,帝召见阁臣。健请简京营大帅,因言京军怯不任战,请自今罢其役作以养锐气。帝然之。退复条上防边事宜,悉报允。未几,边警狎至,帝惑中官苗逵言,锐欲出师。健与东阳、迁委曲阻之,帝意犹未回。兵部尚书刘大夏亦言京军不可动,乃止。

帝自十三年召对健等后,阁臣希得进见。及是在位久,益明习政事,数召见大臣,欲以次革烦苛,除宿弊。尝论及理财,东阳极言盐政弊坏,由陈乞者众,因而私贩数倍。健进曰:“太祖时茶法始行,驸马欧阳伦以私贩坐死,高皇后不能救。如伦事,孰敢为陛下言者?”帝曰:“非不敢言,不肯言耳。”遂诏户部核利弊,具议以闻。

当是时,健等三人同心辅政,竭情尽虑,知无不言。初或有从有不从,既乃益见信,所奏请无不纳,呼为“先生”而不名。每进见,帝辄屏左右。左右间从屏间窃听,但闻帝数数称善。诸进退文武大臣,厘饬屯田、盐、马诸政,健翊赞为多。

未几,帝疾大渐,召健等入乾清宫。帝力疾起坐,自叙即位始末甚详,令近侍书之。已,执健手曰:“先生辈辅导良苦。东宫聪明,但年尚幼,好逸乐。先生辈常劝之读书,辅为贤主。”健等欷歔,顿首受命而出。翌日帝崩。

武宗嗣位,健等厘诸弊政,凡孝宗所欲兴罢者,悉以遗诏行之。刘瑾者,东宫旧竖也,与马永成、谷大用、魏彬、张永、邱聚、高凤、罗祥等八人俱用事,时谓之“八党”。日导帝游戏,诏条率沮格不举。京师淫雨自六月至八月。健等乃上言:“陛下登极诏出,中外欢呼,想望太平。今两月矣,未闻汰冗员几何,省冗费几何。诏书所载,徒为空文。此阴阳所以失调,雨旸所以不若也。如监局、仓库、城门及四方守备内臣增置数倍,朝廷养军匠费钜万计,仅足供其役使,宁可不汰?文武臣旷职偾事、虚糜廪禄者,宁可不黜?画史、工匠滥授官职者多至数百人,宁可不罢?内承运库累岁支银数百余万,初无文簿,司钥库贮钱数百万,未知有无,宁可不勾校?至如纵内苑珍禽奇兽,放遣先朝宫人,皆新政所当先,而陛下悉牵制不行,何以尉四海之望?”帝虽温诏答之,而左右宦竖日恣,增益且日众。享祀郊庙,带刀被甲拥驾后。内府诸监局佥书多者至百数十人,光禄日供骤益数倍。健等极陈其弊,请勤政、讲学,报闻而已。

正德元年二月,帝从尚书韩文言,畿甸皇庄令有司征课,而每庄仍留宦官一人、校尉十人。健等言“皇庄既以进奉两宫,自宜悉委有司,不当仍主以私人,反失朝廷尊亲之意”,因备言内臣管庄扰民。不省。

吏、户、兵三部及都察院各有疏争职掌为近习所挠。健等拟旨,上不从,令再拟。健等力谏,谓:“奸商谭景清之沮坏盐政,北征将士之无功授官,武臣神英之负罪玩法,御用监书篆之滥收考较,皆以一二人私恩,坏百年定制。况今政令维新,而地震天鸣,白虹贯日,恒星昼见,太阳无光。内贼纵横,外寇猖獗。财匮民穷,怨谤交作。而中外臣仆方且乘机作奸,排忠直犹仇雠,保奸回如骨肉。日复一日,愈甚于前,祸变之来恐当不远。臣等受知先帝,叨任腹心。迩者旨从中下,略不与闻。有所拟议,竟从改易。似此之类,不可悉举。若复顾惜身家,共为阿顺,则罔上误国,死有余辜。所拟四疏,不敢更易,谨以原拟封进。”不报。

居数日,又言:“臣等遭逢先帝,临终顾命,惓惓以陛下为托,痛心刻骨,誓以死报。即位诏书,天下延颈,而朝令夕改,迄无宁日。百官庶府,仿效成风,非惟废格不行,抑且变易殆尽。建言者以为多言,干事者以为生事,累章执奏谓之渎扰,厘剔弊政谓之纷更。忧在于民生国计,则若罔闻知,事涉于近幸贵戚,则牢不可破。臣等心知不可,义当尽言。比为盐法、赏功诸事,极陈利害,拱俟数日,未蒙批答。若以臣等言是,宜赐施行,所言如非,即当斥责。乃留中不报,视之若无。政出多门,咎归臣等。宋儒朱子有言‘一日立乎其位,则一日业乎其官;一日不得乎其官,则不敢一日立乎其位。’若冒顾命之名而不尽辅导之实,既负先帝,又负陛下,天下后世其谓臣何?伏乞圣明矜察,特赐退休。”帝优旨慰留之,疏仍不下。

越五日,健等复上疏,历数政令十失,指斥贵戚、近幸尤切。因再申前请。帝不得已,始下前疏,命所司详议。健知志终不行,首上章乞骸骨,李东阳、谢迁继之,帝皆不许。既而所司议上,一如健等指。帝勉从之,由是诸失利者咸切齿。

六月庚午复上言:“近日以来,免朝太多,奏事渐晚,游戏渐广,经筵日讲直命停止。臣等愚昧,不知陛下宫中复有何事急于此者。夫滥赏妄费非所以崇俭德,弹射钓猎非所以养仁心,鹰犬狐兔田野之物不可育于朝廷,弓矢甲胄战斗之象不可施于宫禁。今圣学久旷,正人不亲,直言不闻,下情不达,而此数者杂交于前,臣不胜忧惧。”帝曰:“朕闻帝王不能无过,贵改过。卿等言是,朕当行之。”健等乃录廷臣所陈时政切要者,请置坐隅朝夕省览:曰无单骑驰驱,轻出宫禁;曰无频幸监局,泛舟海子;曰无事鹰犬弹射;曰无纳内侍进献饮膳。疏入,报闻。

先是,孝宗山陵毕,健等即请开经筵。常初勉应之,后数以朝谒两宫停讲,或云择日乘马。健等陈谏甚切至。八月,帝既大婚,健等又请开讲。命俟九月,至期又命停午讲。健等以先帝故事,日再进讲,力争不得。

当是时,健等恳切疏谏者屡矣,而帝以狎近群小,终不能改。既而遣中官崔杲等督织造,乞盐万二千引。所司执奏,给事中陶谐、徐昂,御史杜旻、邵清、杨仪等先后谏,健等亦言不可。帝召健等至暖阁面议,颇有所诘问,健等皆以正对。帝不能难,最后正色曰:“天下事岂皆内官所坏?朝臣坏事者十常六七,先生辈亦自知之。”因命盐引悉如杲请。健等退,再上章言不可。帝自愧失言,乃俞健等所奏。于是中外咸悦,以帝庶几改过。

健等遂谋去“八党”,连章请诛之。言官亦交论群阉罪状,健及迁、东阳持其章甚力。帝遣司礼诣阁曰:“朕且改矣,其为朕曲赦若曹。”健等言:“此皆得罪祖宗,非陛下所得赦。”复上言曰:“人君之于小人,不知而误用,天下尚望其知而去之。知而不去则小人愈肆。君子愈危,不至于乱亡不已。且邪正不并立,今举朝欲决去此数人,陛下又知其罪而故留之左右,非特朝臣疑惧,此数人亦不自安。上下相猜,中外不协,祸乱之机始此矣。”不听。健等以去就争。瑾等八人窘甚,相对涕泣。而尚书韩文等疏复入,于是帝命司礼王岳等诣阁议,一日三至,欲安置瑾等南京。迁欲遂诛之,健推案哭曰:“先帝临崩,执老臣手,付以大事。今陵土未乾,使若辈败坏至此,臣死何面目见先帝!”声色俱厉。岳素刚正疾邪,慨然曰:“阁议是。”其侪范亨、徐智等亦以为然。是夜,八人益急,环泣帝前。帝怒,立收岳等下诏狱,而健等不知,方倚岳内应。明日,韩文倡九卿伏阙固争,健逆谓曰:“事且济,公等第坚持。”顷之,事大变,八人皆宥不问,而瑾掌司礼。健、迁遂乞致仕,赐敕给驿归,月廪、岁夫如故事。

健去,瑾憾不已。明年三月辛未诏列五十三人为奸党,榜示朝堂,以健为首。又二年削籍为民,追夺诰命。瑾诛,复官,致仕。后闻帝数巡游,辄叹息不食曰:“吾负先帝。”世宗立,命行人赍敕存问,以司马光、文彦博为比,赐赉有加。及年跻九十,诏抚臣就第致束帛、饩羊、上尊,官其孙成学中书舍人。嘉靖五年卒,年九十四。遗表数千言,劝帝正身勤学,亲贤远佞。帝震悼,赐恤甚厚,赠太师,谥文靖。

健器局严整,正己率下。朝退,僚寀私谒,不交一言。许进辈七人欲推焦芳入吏部,健曰:“老夫不久归田,此座即焦有,恐诸公俱受其害耳。”后七人果为芳所挤。

东阳以诗文引后进,海内士皆抵掌谈文学,健若不闻,独教人治经穷理。其事业光明俊伟,明世辅臣鲜有比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