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21

昨夜瓜子香 中 作者:丁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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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这天谢芙蕊本来过得开开心心的。临近深夜,她就快下班了。今天还接了个“大单”,一家饭店让她提供春节期间所有炒货。她开心都来不及,正在炉前热火朝天地炒着,隔壁夜宵店的伙计急匆匆跑来了。

“哎,谢姐,你快去金色旋律KTV吧!出事了!”

谢芙蕊一惊,还以为自己的瓜子出质量问题了。可一想不对啊,金色旋律不是她的目标客户啊。她把大锅铲一扔,双手叉腰问:“出什么事儿了?”

伙计一脸悲痛:“我们老板在那里喝多了,正被人灌酒呢!他胃不好,打电话来,叫你去接他!”

谢芙蕊停顿了几秒钟,转身拿起锅铲继续炒:“他是你老板又不是我老板,你自己去啊!叫我干什么?莫名其妙!”

伙计几乎是面不改色的说:“不行啊,店里忙得要死,根本走不开!拜托你啦谢姐!而且你知道老板那性格,我们劝不动的,还要被骂。你是他老同学嘛,他放心!金色旋律KTV,502包厢,记住了啊!”说完就跑。

“哎!哎!”谢芙蕊叫都叫不住他,烦躁死了,转头看看快炒完的瓜子,又看了看手表,快十点了。

又磨蹭了一会儿,把所有瓜子装好,炉子也收拾好,一抬头,看到隔了几间门面的醉香门口,那伙计分明躲着在偷偷张望。

谢芙蕊失笑。脑子里却浮现出李沿喝醉酒的样子。

那还是七八年前,他们在读高中。谁谁谁过生日,男生都喝了点啤酒。当时李沿就这么趴在她身旁,脸埋在胳膊里,头发很短也很黑,只露出一点额头、耳朵、侧脸,线条却那么好看。她跟他说什么,他只是低低地“嗯”“唔”几声。可她居然觉得那声音很好听。

现在却不知道,他喝醉酒时,是什么样子?会不会还有乌黑干净的发和侧脸?

谢芙蕊的心里乱糟糟的,就这么走到KTV门口。到了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穿着炒瓜子时的又脏又厚的军大衣,一时竟走不进那金碧辉煌纸醉金迷之所了。

只好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喂,李沿,我跟你说……”

“蕊蕊?”他的嗓音很哑,带着浅浅笑意,一下子让她住了嘴。那头还有吵闹的音乐声,男人女人的笑声。

“什么事?”他问。

谢芙蕊:“……我在门口,你伙计说走不开,让我来接你。”

“哦!”他好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才是始作俑者,“我……这就出来。你等我。”

谢芙蕊挂了电话,冬夜好冷,她双手插口袋里,低头看着地面。今天穿的是双新的黑色靴子,看着看着,她到底笑了出来。

李沿是跌跌撞撞走到她身后的。谢芙蕊听到响动,皱眉回头。一个陌生男人把他搀扶出来,看到谢芙蕊,很好奇的打量。谢芙蕊虽然没什么钱,却也看得出来,两人穿的都是名牌,那男的看了几眼谢芙蕊,没说什么,对李沿说:“就把你送这儿?你跟她回去?”

谢芙蕊脸一热,心想什么跟我回去,李沿却已很肯定地点头:“嗯,我跟她走。”那男人笑了笑,又看了谢芙蕊一眼,自己上了旁边停着的一辆奔驰。

谢芙蕊只好上前扶着李沿,叫了辆的士。李沿这时闭着眼,也一直不说话。上车后,头一歪,就靠在谢芙蕊肩上。谢芙蕊皱眉,伸出一根手指想把他的头推开,结果推不动,死沉死沉。她只好作罢。抬起头,看到窗外,夜色流光,小城高高低低的建筑,悉数掠过。而男人身材高大,几乎占据了2/3的后排空间。他的呼吸,他的气息仿佛都占据着这里。谢芙蕊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受,温暖也好,害怕也好,踏实也好,彷徨也好。都已说不出口,只是这样安安静静地任他依偎着,竟也十分好。

他住的是小城最好的小区,谢芙蕊扶他下了车,拍拍他的脸,问:“是5栋……18楼吧?”

他的眼睛忽然睁开一道缝,嘴角翘起:“是……你怎么这么清楚?”

谢芙蕊没好气地说:“你在家也点过瓜子外卖!”

她扶他上楼,好在他自己能走,只是不太稳。到了他家门口,谢芙蕊问:“钥匙呢?”李沿嘀咕了一句:“指纹锁……”

谢芙蕊:“那你开锁啊!”

李沿抬起手,可醉态一下子就露出来了,那手指老放不到锁上。谢芙蕊只得握住他的那根手指。彼时竟似感觉到男人的身躯轻轻颤抖了一下,而手指却微凉。谢芙蕊将他的手指准准放上扫描器,忽然间感觉到男人的气息靠近,就在耳边。而当她转过头,却见他的头又耷拉下去,靠在她肩上。

谢芙蕊又叹了口气,拉开门,摸开墙上的灯。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他的新家。上次送外卖,她不想来,还是让隔壁摊主跑了一趟。

谢芙蕊记得,以前李沿和母亲住在一段山坡上,单位的老楼,又旧又小。每次谢芙蕊去上学,抬起头,就能看到他或者母亲,站在栏杆前,在漱口或者洗脸。有时候两个少年,会隔着清晨的薄雾对望。有时候她走出一段,会察觉到他也走在身后。两人有时候说几句话,有时候并不说话。

后来老城拆迁了,他们家没赔到多少钱。据说还住了一段时间棚户区,他考上大学的学费都是靠自己打工。

具体的,同学们在一块儿时,他从来不提。谢芙蕊只是听别人隐约提过。

那时候谢芙蕊对他的感觉,也是懵懵懂懂的。不是没有察觉,自己对人群中这个男孩,总是格外留意。总是觉得他样子最好看,头发最黑,个子最高。抬头沉默的样子,好像藏着别的少年没有的沧桑。但那时候,谢芙蕊也有自己的苦。家里的重负,她上大学的学费,她不知道将来要去向何方。相比起来,那个男孩,就根本不重要了。

其实,他们也曾经有过一次靠近。高中散伙饭那天,李沿也是喝醉了。谢芙蕊趁没有任何人注意,端了杯茶过去,大着胆子,扶起他的头。他睁眼看了看她,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当时谢芙蕊整个人都傻掉了,男孩像是醉了,又像是没醉。他把她拉过来,低下头。似有似无的,唇在她的脖子上,她的耳后,碰了碰。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大学四年,都在别处,不在家乡。逢年过节,他都给她发短信。她不知道他的近况,但他大概都知道。因为每次她有什么变动,他都会发短信来问。

“你回老家考公务员了?”

“是啊,老同学你最近在哪儿呢?”

“我一直在老家。”他回答。

她突然就不知道怎么回复了,没有回复。

心想散伙饭那个晚上,大家都挺冲动的,他八成只是喝了酒,一时意乱情迷而已。

又或者,去年。

“听说你打算自己开炒货铺?”他的消息总是这么灵通。

“对。”谢芙蕊回复,“继承家业,正在找门面。”

“我们这条街正好有个门面要出租。”
……

谢芙蕊定了定神,看着眼前的豪宅。现在他早已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看起来至少150平的大宅,空空荡荡的,装修的倒不如她想象的金碧辉煌,四处清清素素,但连她都看得出来,十分精致。拖鞋居然只有一双男式的。

谢芙蕊只好穿着袜子,把他扶到沙发前。他仿佛还是迷迷糊糊的样子,谢芙蕊见室内寒冷,打开空调,又去厨房,烧了壶热水。他始终闭着眼,至少在谢芙蕊回头时,那睫毛微微颤动闭着。

然后谢芙蕊在他跟前蹲下,脱下皮鞋,捏着鼻子,把他的双腿也放到沙发上去。她想要去卧室那床被子,给他盖着,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脏军大衣,只怕会弄脏他的被子。便站在离他几米远处,轻轻脱下外套,刚想放下,却见他家沙发、椅子,桌子,无一处不一尘不染,虽然简单,却都是高级货。谢芙蕊犹豫了一下,找了块空地,轻轻将军大衣放下。

哪知一抬头,却看到李沿早已睁开眼,那双清黑的眼,定定地望着她,显然已将她刚才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那双眼太黑,带着某种隐忍的情绪。谢芙蕊一时没太在意,只问:“醒了?头还疼不疼?”

他没答,眼睛盯着她的脚边,她的大衣。

“你衣服放那里干什么?”他冷冷地问。

谢芙蕊低头看了看,说:“我爱放哪儿放哪儿!”

“放沙发上来。”他低吼道。

她静了一会儿,说:“我是怕弄脏沙发。”

李沿不说话了,忽然又闭上眼,靠了回去。半醉的男人,神色竟有一丝痛苦,也有一丝愤怒:“蕊蕊,你到底要让我心疼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