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5-01

尉官正年轻 第四章 作者:刘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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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回来的时候,身后多了三个人,一看就是娘仨。一个三十多岁黑不溜秋的农村妇女,带着一男一女俩孩子,女孩四五岁的样子,男孩还在怀里抱着。

国春梅以为通信兵碰到熟人了,甚至是亲戚什么的,等那女人坐到下铺上千恩万谢的时候,国春梅才明白他们压根淮都不认识谁。这娘仨大概是通信兵在过道上“捡”来的,很可能是通信兵打这娘仨身边路过,不忍心看他们相拥着睡在过道有穿堂风的地上,就把他们领到了自己的卧铺上。

这可怜又幸运的娘仨大概也是困惨了,也像那通信兵一样,倒头就睡。那母亲也打起了呼噜,打得一点也不比通信兵打得小。国春梅这才知道,女人也能打呼噜,而且一点也不比男人差。

国春梅被吵得一点也睡不着,在上边翻来覆去地烙烧饼。夜已经很深了,想睡又睡不着的滋味确实不好受,国春梅烦得下来想透透气。这一透气可不要紧,一段浪漫美好的爱情佳活开始了。在昏暗的车厢夜灯下,那通信兵席地而坐,头深深地勾在胸前,身子随着列车的晃动,一下一下地摇摆着,很难受、很不舒服的样子。国春梅望着眼前这个行为髙尚的人,再回头看看那睡得正香的幸福的母子们,那一刻,国春梅从未向任何人打开的心扉慢慢地打开了。国春梅对自己说:我一定要认识这个人!我一定要跟这个人交朋友!

火车马上就要到终点站了,国春梅还没认识这个自己想要认识的人。其实想认识一个人有这么难吗?尤其是在火车上,还在一起待了将近二十个小时。换了别的女孩,别说认识一个人了,只要她愿意,早就可以打得火热了!但国春梅是个什么性格的人?跟熟人她的话都不太多,更何况是个陌生人,还是个陌生的男人呢?

正当闰春梅急得要命的时候,苍天有眼,老天爷出面帮她了。那个爱说话的中年妇女,收拾她自己的行李,好像是没事可干了,又好像是也想认识这个好心的通信兵”就很主动、很冒昧地打听人家姓什么?叫什么?在哪当兵?多大了?有对象了没有?等等等等,正好都是国春梅特别想知道的。通信兵有问必答,一是一、二是二地很诚实,也很实在。国春梅听在耳朵里,记在心坎上。她在心里想:老天都这么帮我,没准真能行呢。

高金义无精打采地回来了,不用问,这次回去见的那个对象肯定又没成。这是典型的失了恋的样子,别人同情都来不及,许兵却人事不懂地把人家好一通损。

许兵那时还是副连长,看不惯他一天到晚无精打采的鬼样子,有一次在食堂门口叫住了他。

“高金义,你站住,我有话问你!”

“什么话?”

“高金义,都说你失恋了,你能告诉我什么是失恋吗?”高金义那时还是话机分队的分队长,虽然是许兵的部下,但却比许兵年长三岁还要多。髙金义不高兴地望着这个连男朋友都没有的女上司,没好气地问:“你问这干啥?”

许兵也没好气:“你问这么多尸吗?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高金义当然不可能回答她的问题了,这个问题该你问吗?再说,你问得着吗?

高金义不回答,许兵也不逼他,而是像过来人似的,大言不惭地给人家解释什么才是失恋。解释完什么是失恋,许兵好像又来气了,皱着眉头问人家:“我问你,高金义,你刚见了人家两面,你就爱上人家了?还没爱上人家,你失的哪门子恋哪?”

高金义实在听不下去了,他不能让一个连恋爱还没谈过的丫头片子在这里指导自己什么是失恋。奶奶的!明明是你们看走了眼,错把失意当失恋,还有脸在这儿给我当老师上课!

高金义说:“许副连民,你连对象都还没有呢,你知道哪门子失恋呢?你还在这儿给我当老师,你先谈个对象,再来教我也不晚!”

许兵自然不爱听,但又一时没话可说,愣了半天,才气愤地说:“卨金义,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算我瞎了眼!算我什么也没说!”

高金义哪能就这么箅了呢?眼前这个吕洞宾虽然是个外行,但她的确是好心。高金义又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哪能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呢?高金义现在的心情好多了,他跟在许兵身后又进了食堂。他要继续逗逗她。

髙金义坐到许兵对面,假装继续烦恼:“许副连长,我实话跟你说吧,我这真的不是失恋。”

许副连长端着米饭反问他:“你这不是失恋又是什么?”高金义又认真起来:“我这是生气。”许兵也认真地问:“你生准的气呢?”高金义说:“我生那个女人的气。”许兵又问:“你生人家什么气呢?就因为人家不同意?”高金义更认真了:“你不知道,我跟那女的总共见了两次面,连她的手都没捞着拉一下,光吃饭就花了我三百多块钱。”

“你活该!”许兵一点也不同情他,“谁让你刚见面就请吃饭的?”高金义说:“都到了饭点了,你说我不请行吗?”

“怎么不行?”许兵将勺子往碗里一扔,又拍了一下桌子。“你这个笨蛋,你不知道什么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没过几天,值班员拿来了一封信,写着高军毅收。值班员拿给正好路过值班室的许副连长看:“副连长,咱连哪有这个人哪?”许副连长看了一眼,随手丢到桌子上,说:“寄错了,退回收发室。”刚刚说完,她又想起什么,重新拿起那封信来,又仔细地看了看,说:“地址对呀,这会不会是寄给高金义分队长的?你看这音同字不同,没准还真是他的。”正说着,高金义恰巧从外边回来了,许兵招手叫住他,把信交给了他。高金义看着唐山这个地址莫名其妙:“唐山我没认识的人呀?”许兵倒来了兴趣,似乎比高金义还想看这封信,她说:“哎呀,你就别想了,别费那个脑子了,拆开看看不就得了?不就一切都明白了?”

“万一拆错了呢?”高金义还是不敢拆,他怕担责任。‘许兵一把把信夺过来,二话不说把信拆了,边往外抽信边说:“错了再退回去呗,能死人哪?”

许兵打开了这封折叠得很艺术的信,比高金义还早地看到了国春梅的求爱信。

国春梅的文笔很好,将那天在火车上的情形再现得又生动又感人,直截了当地表达了对高金义的敬佩之情,又委婉含蓄地透露出对他的爱慕之情,用商量的口吻问能不能同他交个朋友。最后是此致,敬礼,盼回信。

许兵看完信,激动得什么似的,跟自己接到求爱信似的兴奋无比。她扯着高金义的袖子,一迭声地说:“快写信,快给人家写回信,就说你愿意!非常愿意!”

那时的指导员是个女的,比他俩都大,人家才是真正的过来人。指导员读完这封真挚感人的信后,让高金义仔细冋忆火车上的情形,对这个叫国春梅的年轻女子是否有印象。

高金义马上摇头说:“没印象,一点印象都没有。”许兵不信,说他:“高金义你就别装了。一个睡在你上铺的美咖女子,你能一点印象也没有?”

指导员听不下去了,问她:“许兵,你怎么就认定这个国春梅是个美丽的女子呢?”

许兵的脖子一梗,短发飞扬:“起码她的心灵美,是个追求真善美的人。”

指导员笑了,说:“这还差不多。这个国春梅看样子是个正派、有上进心的好姑娘,字写得这么好,文笔也这么好。我看你先给人家回封信,交往交往看。”

高金义紧张得直摆手:“不行,不行,不行!人家的字写得这么好,我的字像毛毛虫,我咋好意思给人家写信呢?”

“你用微机打。”许兵在一旁出谋划策。

指导员不同意:“那不行,那显得多没诚意?还是手写的好,人家喜欢的是你这个人,喜欢的是你美丽的心灵,字写得好不好不那么重要。”

高金义还是直往后缩:“人家的信写得也这么好,我哪比得了呀,我不会写,我怎么写呀?我给人家写什么呀?”

许兵在一旁急得直跳脚:“哎呀!哎呀!招兵怎么招了你这么个笨蛋?指导员,怎么办呢?煮熟的鸭子还能让人家飞了吗?”指导员都笑出声了,说:“这鸭子哪熟了?”许兵还蹦高:“不煮怎么熟哇?”指导员说:那你帮他煮,你帮他写回信。”

“写就写!”许兵马上就撸胳膊挽袖子,招呼高金义:“给我拿纸和笔来,咱们现在就写!”

许兵跟国春梅的缘分应该追溯到彼此的第一封情书。许兵的文笔也是相当了得的,卨金义在抄写的过程中都有点做贼心虚了。他一时再、再而三地担惊受怕:“副连长,这行吗?你写的这也太好了,一点也不像我写的,万一露馅了怎么办?”

副连长正得意着,她喝了口龙井绿茶,很像西湖边上的文人墨客。她挥了挥还沾着钢笔水的手,一副听我指挥的派头:“你快抄你的吧,哆嗦什么?一点都不像你写的又怎么样?她又不是千里眼,她还能看见不成?”

高金义还是不踏实:“人家要是给我回信了,我再咋办呢?”

“笨蛋,你再阋信呗!”

“我再回信还能写你这么好吗?”

许兵“扑哧”一声笑了,差点被茶水呛着。她点着高金义说:“高金义呀高金义,你真具备农民兄弟的素质呀,小狡猾小心眼还不少。没关系,你放心吧,以后你的情书我包了。我要把你扶上马,再送一程!”

“你能把我送到哪?”高金义追着问。“当然是送进洞房了!”许兵豪迈地说。

没等许兵把高金义送进洞房,高金义就背信弃义了。很快,他就甩开许兵闹革命,自己单枪匹马地单干了。

好久没写情书的许兵手又痒了,主动去找髙金义:“高金义,你不写信了吗?”

髙金义“嘿嘿”一笑,说:“我们不写信了,改通电话了!”

“为什么?”许兵还不死心。

高金义更得意了:“写信多麻烦呀,哪有打电话方便呀!再说、再说……”

“再说什么?”许兵追着问。高金义笑着说:“再说你插在中间多不方便呀!”许兵不高兴了,骂道:“好哇,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小心我告密!”

高金义问:“你告什么密?”许兵说:“我告信不是你写的密!”

高金义“嘿嘿嘿”地笑出声来,笑够了才说:“你告吧,欢迎告密。不过,你这是马后炮了。我已经跟人家坦白了。”

“人家说什么?”

“人家表扬我诚实,说就是冲我这诚实劲才跟我处对象的。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对象直夸你的信写得好。还说,她早就看出那信不像男人写的东西。”

许兵笑了,说:“想不到你对象眼还挺贼!”

其实,这还不是许兵跟国春梅走得这么近的主要理由。虽然她是把髙金义扶上马的人,但她不是个爱贪天功的人。她有自知之明,她知道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内因才是变化的根据。人家高金义能骑着战马一路狂奔地冲进洞房,主要是人家的内因在起作用,跟她许兵的关系不大。令许兵对国春梅如此看重,以至到了敬重的地步,是另有原因的。谈了九个月零七天的恋爱,高金义和国春梅幸福地结合了。他俩是在河南高金义的家乡办的喜事,闰春梅是个孤儿,娘家没一个亲人。而高金义家则是个大家族,光兄弟姐妹就七个人。髙金义是家里的老小,也是家里最有出息的一个,不但在北京当军官,还娶了个城市老婆回来,高家的喜悦是可想而知的。国春梅望着乌泱泱一大家人,喜悦的心情也是可想而知的。她觉得她今后可有依靠了,有身边这位善良诚实的丈夫,还有身后一大群婆家的兄弟姐妹。

天是有不测风云的。他们结婚还不到半年,髙金义那守了半辈子寡、好不容易把七个儿女拉扯大的老娘突发脑血栓,躺在医院里偏瘫了。高金义带着媳妇马不停蹄地赶回老家,等待他的除了老娘的眼泪,还有睁着乌鸡眼似的眼睛的兄弟姐妹。

困难是明摆的,问题是现实的。当务之急是医药费怎么出、老娘归谁管的问题。由于意见不统一,争吵是难免的。

闰春梅吃惊地望着病房里吵成一锅粥的高家兄妹,她怎么也想不到,手足亲情竞然会是这样的,还不如她孤儿院一起长大的孤儿们。她俏悄地把高金义叫出了病房。

高金义的二姐对大姐说:“看见了吧,金义的媳妇把金义拽走了。”大姐气呼呼地说:“走?他们能走到哪去?他们能飞到天上去那算他们本事!”

二姐阴乎乎地说:“城里的女人精着呢,小算盘淮也打不过她们。”大姐朝地上吐了口吐沫,说:“那也没用。这次谁也别想跑,谁也别想占便宜!”

高金义进来了,身后跟着刚进高家门没多久的新媳妇。高金义大声地说:“你们都别吵了,也别闹了,你们不养老娘,我们养!”

高家的兄弟姐妹都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望着高金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啥药。

高金义又说:“娘养大我们不容易,现在我成家了,有条件了,也有能力养咱娘,就让咱娘跟上我吧!”

也当过兵的三哥马上反对:“跟你?咋跟你?你现在还两地分居哩,你在部队能带着老娘?别开玩笑了,不中!不中!”

高金义说:“俺俩都商量好了,让咱娘跟她上唐山,她来伺候咱娘!”

此言一出,高家的人都面面相觑,既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同时又都有那么点内疚不自在。不过内疚归内疚,他们还是很快就办理好了老娘去唐山治病养老的事。没出一个星期,高金义小两口就带着偏瘫的老娘上路了。

此事传到连里,全连上下深受感动。指导员拍着高金义的肩膀说:“高金义呀,你这媳妇算是捡着了!”

许副连长更是拍得厉害,把人家都拍得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了:“高金义,你这老婆是打着灯笼找的吧?”

指导员赶紧提醒高金义:“还不快点谢谢人家副连长,你那灯笼还是人家帮你点上的呢!”

团里知道这件事后,马上补助高金义三千块钱。囯春梅知道了,很不高兴,把高金义好一顿埋怨:“咱又不闲难,要什么补助?心意我们领了,你把钱一分不少地退回去!”高金义说:“这多不好呀,再说这也不光是补助,还带有奖励的性质,奖励你这个孝顺的好媳妇。”国春梅说:“我照顾自已的婆婆,要什么奖励呀?你在部队好好干,就箅是对我最好的奖励了。”

哇!这样的家属你上哪去找哇?团里也深受感动,当年就把国春梅树为模范军嫂典型。不过奖状是高金义代她领的,因为她实在脱不开身,来不了北京。

一晃将近三年,国春梅为了照顾偏瘫的婆婆,愣是一次都没来部队探过亲,更不要说怀孕要孩子了。苍天不负孝心人,在她的精心照料下,老太太竟然能拄着拐下地走路了,生活也能自理了。毕竟是老年人,落叶归根的念头终归是免不了的。婆婆最终还是冋河南老家落叶去了,国春梅这才有空坐下来好好地喘口气了。

气还没喘匀,她就怀孕了。她又开始一个人辛苦地在唐山十月怀胎,生下了个漂亮的千斤,小名叫丫丫。

这样的好军嫂能不让人敬重吗?许兵连长有空就往她家里跑,有什么不对吗?更何况,许连长是真喜欢白胖白胖的小丫丫,还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地强行给丫丫起了个学名,叫高小阳。她还利用职权,在连里点名的时候,公然宣布:“高副连长的女儿叫高小阳,大家记住了没有?”全连齐声髙呼:“记住了!”

队伍解散后,高副连长追着许连长的屁股问:“哎,我说,你为啥非让我闺女叫高小阳呢?”

许兵头也不冋地说:“因为我喜欢高阳公主!”高副连长更不明白了:“高阳公主是谁呀?”许兵手一挥:“回家问你老婆去!”

电话响了,徐晓斌顺手接了。徐晓斌的表情马上就诡异起来,还看了孟勇敢一眼,对电话里的人说:“他在,你等着。”

“哎,找你的。”徐晓斌把电话递了过去。孟勇敢有些奇怪:“淮呀?”

“谁,你接接看不就知道了?”徐晓斌将电活塞进孟勇敢手里。孟勇敢接过电话问:“谁呀?”

“是我呀。”倪双影在电话里细声细气地说。孟勇敢一愣,下意识地冒出一句:“怎么是你呀?”马上觉着不妥,马上接着问,问出的话更不妥了:“你有什么事吗?”

看不见倪双影的表情,但能想象出她的难受。电话里好一阵沉默,以至于孟勇敢都以为她知难而退地放电话了,也正准备挂电话呢,谁知倪双影那细声细气的声音又顽强地响了起来:“我这有两张今晚八一队的篮球票,你去看吗?”

孟勇敢孙猴子一般马上变了脸,高声叫起来:“去去去!是今晚的决赛票吗?”

“是。”倪双影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孟勇敢高兴得话都不讲究了:“奶奶的!你从哪搞的票?这票可难搞了!”

倪双影在电话里笑出声来,她真是个有点阳光就灿烂的女孩,一点心计都没有,不知道藏着掖着,让别人一览无余,让自己处处被动。

孟勇敢问:“你那儿有几张票?”

倪双影说:“我就有两张票。”

孟勇敢看了眼正眼巴巴地望着他的徐晓斌,试探地问:“能都给我叫?”

倪双影说:“我还想看呢,我好不容易才搞到两张票。”

孟勇敢又问:“你还能再多搞一张吗?”

倪双影肯定是生气了,声音也不细了,语气也不好听了:“搞不到了!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找别人去!”

孟勇敢大叫:“去去去!我去还不行吗?”

倪双影的声音这才降下来,说:“晚上七点半开始,咱们早点走,路上别堵车。”

孟勇敢放下电话,激动地在屋里来回转,搓着手心说:“奶奶的!想什么就来什么!上午我还跟别人唠叨我要是有票就好了,下午票就自动送上门了。你说我的命咋就这么好呢?”

徐晓斌没好气地说:“你又不嫌人家倪双影缠人了?你又不躲着人家了?”

孟勇敢说:“这不甘蔗没冇两头甜吗,我先啃那头甜的再说吧。”

徐晓斌让他给说笑了,踢了他一脚说:“你小子把握点分寸,别啃过界了。”

孟勇敢抱着被踢痛的腿说:“哪能呢,这点数我还是有的。”过了一会又补了一句:“我会牢记您老人家的教导,把糖衣吃进去,把炮弹吐出来!”

倪双影穿着一身阿迪达斯运动装,焦急地等在大门口。她不时看看腕上的手表,快七点了,孟勇敢怎么还没到?打他手机他又不接,他捣什么鬼?会不会耍我玩呢?倪双影又急又气,东张西望地脸色很不好。

一辆破得连贼都不稀得偷的老“桑塔纳”开了过来,竟然停到了倪双影跟前。倪双影一看,孟勇敢正透过脏兮兮的前风挡玻璃向她招手,示意她上车。

倪双影跑过去拉前边的车门,却怎么也拉不开。孟勇敢又示意她到后边去,倪双影只好打开了后车门。

倪双影上来就探头去看前边的车门,意思很明白,她怀疑孟勇敢动了手脚,不让她坐前边。比猴还精的孟勇敢岂能看不出她这种小心眼?

孟勇敢从后视镜中望着她,告诉她:“你别看了,前边的门坏了,神仙也打不开!”

倪双影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给自己找台阶:“真有意思,还没见过车门坏了的车。”

孟勇敢启动了汽车,“哼”了一声说:“你净坐好车了,你没见过的破车多了。”

倪双影问:“这是哪的车呀?怎么这么破?”孟勇敢说:“这是干休所的车,已经报废了,还没上交呢。”倪双影说:“我说呢,现在也只有干休所才会有这么破的车。”孟勇敢开了句玩笑:“配套嘛,干休所的设备都是这样配的!”这话要是别人听了,早就心领神会地笑了,可倪双影却没笑,她不但没笑,她还追问:“为什么?”

孟勇敢懒得回答她,假装没听见。

倪双影在后边锲而不舍:“为什么?为什么干休所这么配设备?难道老干部们没意见吗?”

孟勇敢在前边烦得砸了下喇叭,喇叭竟然也是坏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孟勇敢皱着眉头说:“你好好坐你的车吧,哪这么多为什么?”

正说着,前边有红灯,前边的车停了,孟勇敢也赶紧踩刹车,脚都踩到底了,车还是刹不住。孟勇敢吓得赶紧去拉手闸,好不容易把车给刹住了。

倪双影在后边长出了一口气,说:“你到底会不会开车呀?坐你的车吓死人了!”

孟勇敢也长出了一口气,不过他这口气是悄悄出的,不像倪双影那么夸张。他从后视镜中不高兴地看了倪双影一眼,发现倪双影正在后视镜上盯着他看。他一抬手将后视镜捅了上去,得,谁也别看谁了。更大的麻烦还在前边呢,正在前边那个十字路口上等着他俩呢。前边又是个红灯,这次孟勇敢有经验也有准备了。他手脚并用,下边踩刹车,上边拉手闸,车刚停稳,孟勇敢就在心里无声地叫唤起来:坏了!坏了!奶奶的!怕什么偏偏遇上什么!

孟勇敢开车是上个星期天刚学会的,而且还是野学,野路子学来的。他跟几个朋友去密云一个农家乐玩,农家乐门前是很大的一块空地。孟勇敢说自己就是在农村长大的,这种地方早就玩够了,还不如趁这个机会学学开车呢。

学了一个多小时,孟勇敢就把车开得很溜了。他奇怪地问坐在一旁充当他师傅的哥们儿:“这车不是挺好开的吗?部队还要那么多司训队干吗?”

那哥们儿笑了,伸手打了他脑袋一下,说:“你小子以为你出师了?告诉你,早着呢!定位停车、坡道起步这些有难度的技术,师傅我还没教你呢!”

孟勇敢那天的精神头十足,再接再厉,逼着师傅又教了教他坡道起步。他也的确学得八九不离十了,自己在坡道上起了好几次,起得也还不错。三七开吧,三分失败,七分成功。连师傅都不得不夸他了:“行啊!不错,是块当司机的料!”

今天他从干休所开出这辆老爷车的时候,也想到了坡道起步这个问题,也是做了准备的。他从路边捡了两块破砖头,放进后备厢中,以防万一。这下好了,那两块砖头该派上用场了吧?

孟勇敢打开车门下了车,倪双影摇下车窗,探出头来一个劲地追问:“哎,你干什么去?干什么去呀?”

孟勇敢更烦了,扭过头没好气地说:“别吵!再吵你就坐后边的公共汽车去!”

孟勇敢从后备厢里取出那两块有先见之明的破砖头,一个后轱辘下塞一块。后边开大公共的是个贫嘴的小伙子,一见这架势,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探出大半个身子,笑得非常开心:“哎,哥们儿!这手也戎潮了点吧?”

孟勇敢拍打着沾了土的手,好像手真潮了似的。他白了人家一眼,更没好气了:“开你的车吧,哪这么多废话?”

前边的红灯早变绿了,前边的车也早开走了,再晚儿步,绿灯又该变红灯了。刚才碰了一鼻子灰的大公共司机一个劲在后边按喇叭。在这样一种前后夹击的困难情况下,勇敢的孟勇敢同志手忙脚乱地、好不容易地坡道起了步,把车开走了。

倪双影问他:“你为什么往车轮底下塞砖头呀?”孟勇敢怕倪双影回连里去宣传,就真的假的一起说:“你没见刚才是个上坡吗?你也知道这个车是个报废车,再加上后边那个大公共又离我太近了,不垫块砖头肯定会溜车,撞上人家。”

倪双影被他说得都有些后怕了,由衷地表扬他说:“哎呀,亏了你有先见之明,事先准备了两块砖头。”

孟勇敢不知道她说的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想从后视镜上看看她的表情,抬头一看,才想起来,后视镜早让他捅得镜面朝天了。

到了体育馆,比赛刚开始,但气氛巳经很热烈了,里边欢呼不断,掌声雷动。孟勇敢不断地催促倪双影:“你快点,快跑几步!”倪双影被他催得都气喘吁吁了。谁知她越急事越多,又要上厕所了。她央求孟勇敢:“你在这等我一会儿。”孟勇敢不干,说:“我先进去了,你又不是找不到座位。”不等倪双影再说话,他早窜得只剩下后背了。

倪双影找到座位时,发现孟勇敢竟戴了副眼镜,她奇怪极了,她分到连里也快一年了,竞然不知道孟勇敢是个近视眼。

孟勇敢的眼睛早就近视了,只是他迟迟不去配眼镜罢了。配了以后又不愿戴,只在宿舍里看书上网时戴戴,在外边不是看非看不可的东西,他是从来不戴眼镜的。因此连里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有眼镜,而且戴上镜子还挺像个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孟勇敢就是怕别人误认他是个知识分子而不愿戴眼镜的,虽然他是个大专生,大小也算个知识分子了,仴他就是害怕别人把他当知识分子看,不知是看不起知识分子,还是太把知识分子当回事了,觉着自己不配。

孟勇敢还因为不戴眼镜,得罪了不少人。因为看不清楚人,他经常碰到熟人不主动打招呼。在闭里,他这个分队长几乎是最小的官了,基本上是个干部,级别就比他大。他老是这样瞎乎乎地不主动跟比自己军衔高的人打招呼,别人自然就会说他官不大,架子不小。孟勇敢冤得什么似的,简直是欲哭无泪。徐晓斌趁机劝他:“你还是配副眼镜吧。”孟勇敢坚决地摇头,还是不干:“我才不戴那玩意儿呢,搞得自己像个文化人似的。再说,鼻子上架个天窗,多难受哇!”他最终配了眼镜,还要归功于赵政委。

有一天傍晚,天还没完全黑,孟勇敢跟赵政委走了个正对面。赵政委早早地放慢了脚步,平易近人地等着他敬礼打招呼。谁知他还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更别说敬礼打招呼了。赵政委喝住了他:“孟勇敢,你这是去赶火车吗?”孟勇敢这才发现政委近在眼前了,他一个急刹车站住了。由于离政委太近了,早超过了敬礼的距离,他只好立正站好,恭恭敬敬地喊了声:“政委好。”

政委说:“怪不得别人反映你架子大,你小子架子果然不小!“孟勇敢赶紧解释:“不是,政委,不是我架子大,而是我眼睛近视,看不清人。”

政委问:“那怎么不配眼镜呢?”

孟勇敢不好说歧视知识分子的话,只好开玩笑地说:“配镜子不是还得花钱吗?”

政委说:“你赶紧去配一副,回来我给你报销。”孟勇敢的近视眼一亮,笑着问:“政委,此话当真?”政委不笑,还挺认真:“此话逗你玩!”

倪双影坐到孟勇敢身边,也不去看球,而是从侧面盯着戴眼镜的孟勇敢看,感觉怪怪的。也难怪倪双影有这种感觉,孟勇敢一向以大老粗的形象示人,像梁山上那些强盗似的,成天吆三喝四的,不会好好说话。这一戴上眼镜,再这么投入地看球,真跟个文明人似的,哪还有一点他孟勇敢的影子呢?

孟勇敢感觉到了倪双影的目光,侧过脸来训她:“你不好好看球,你看我干什么?”

倪双影吓了一跳,生怕他误会自己是看他不够,急忙解释说:“想不到你还是个近视眼。”

孟勇敢说:“你想不到的事多了。你还没想到我有脚气吧?真是的,快看球吧。这么贵的票,少看一眼都是损失。”

王治郅又突破进球了,八一队的球迷疯了似的欢呼着,戴着眼镜的孟勇敢也露出了土匪本色,兴奋得光拍巴掌都不行了,还跺起脚来。他个子又大,腿又长,座位实在窝屈得慌,因此他的手舞足蹈就显得很难受。难受他也手舞足蹈,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倪双影愈发喜欢了。

真难为倪双影了,又要正大光明地看前边精彩的比赛,还要偷偷投摸地看一眼身边喜欢的男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是看到了她不敢相信的一幕。

在他们前三排的右前方,指导员的妻子莫小娥也在看比赛。她的头很亲昵地靠在身边一位男士的肩上,双手似乎还抱着那男士的胳膊。可是那男人竟然不是她的丈夫指导员。

倪双影大吃一惊,她儿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又仔细地看了看,没错,千真万确,就是指导员的老婆莫小娥。而她紧紧地依靠着的男人,也的确不是指导员。

倪双影再单纯,再干净,再没有社会经验,她还不至于看不出这样不正常的男女关系。只是,只是她不敢相信,一个她认识的、结婚没多久的女人,怎么可以干这种事呢?这是不道德的呀!简直,简直就是不要脸哪!

倪双影的心都跳得厉害了,“咚咚咚”地让她喘不过气来。她不想再往那边看了,可是不行,她又像小时候那样了,越是不敢看的东西,就越是要看。她控制不住地频频向那个方向扭头,逼着自己去看那丑陋的一幕。

孟勇敢感觉到了她的不正常,即不看球,也不看他,而是盯着右前方看。他“哎”了一声,叫醒了她,问她:“你不看球你看什么呀?”

倪双影像个孩子似的望着他,不知该不该告诉他。孟勇敢更奇怪了,也扭过头去,顺着她刚才盯着的方向看。谁知这一看,就看出了麻烦。

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神差鬼使。一直都没有往后边看的莫小娥,像有感应似的,恰巧在这时候回过头来,眼睛正好撞上了孟勇敢奇怪的眼神。再往他身边看,自然又看到了倪双影那带着蔑视和厌恶的眼神。莫小娥吃惊不小的样子,赶紧松开了搂着别的男人的双手。即便在这样的情形下,她竟然还镇定地冲聍他俩礼貌地点了点头,还笑了一下。

倪双影不知说什么好地望着孟勇敢,孟勇敢眨巴着眼睛也是一副不尴不尬的样子,好像是怕熟人看见了他跟倪双影一起看球。倪双影突然对孟勇敢说:“咱俩走吧?”孟勇敢一愣,问:“为什么走?”

“你还能再看下去吗?”倪双影似乎是一语双关。孟勇敢又看了右前方一眼,说:“是别扭,不舒服。”倪双影说:“那还待在这儿干什么?找不自在吗?”孟勇敢点了点头:“那,那咱走?”倪双影站了起来,说了句“走”就率先退了场。孟勇敢没办法,只好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刚走出体會馆的大门,听到里边爆发出的欢呼声,孟勇敢就后悔了。他站在台阶上又不走了,骂道:“奶奶的!又不是老子做亏心事了,咱们为什么跑?”

倪双影比晚风一吹,也清醒了不少,站在那儿也笑了:“真是的,搞得咱俩像做贼心虚似的。”

孟勇敢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商量道:“要不,咱再回去?”倪双影说:“行吗,人家让吗?”孟勇敢说:“商量商量嘛,好说好商量嘛!“于是,俩人又跑了回去。可是,大门锁着,看门的人都跑进去看球了,跟谁商量呀?

孟勇敢踢了大门一脚,叹了口气说:“算了吧,回去吧。”上了那辆老爷车,俩人谁都不先说话,好像说活就一定要议论那件事,议论了那件事,就是犯了自由主义似的。俩人都憋着,谁也不先开口。

最终还是孟勇敢没憋住,他头也不回地说:“倪双影,我警告你,回去什么也别说。”

“为什么?”倪双影在后边很认真地问。“你不用问为什么,按我说的做就行了!”

“那不行。我凭什么要按你说的做呢?我要告诉指导员,回去马上就告诉!我一定要说,把我看见的都说出来。”

孟勇敢不认识她似的回头看了她一眼,倪双影更厉害了,竞然训他了:“好好开你的车吧!看什么看?”

孟勇敢被她训笑了,在前边点着头,好像是心悦诚服:“行!行!你去说吧,你回去告诉指导员吧,你看看你说了以后,会是什么结果?”

“会是什么结果?”倪双影问。

孟勇敢拖着长腔说:“指导员会万分感激你,感激得再也不愿见到你。”

倪双影不懂了:“为什么?他为什么不愿见我呢?我好心好意告诉他,难道还告错了不成?”

孟勇敢耐着性子给她解释:“我说倪双影,你就是用膝盖想,也应该想明白呀!一个被戴绿帽子的男人,他脸上还能有光吗?他还有法见人吗?一般人是不去多这种嘴的,因为这种事太残忍了!这就是为什么总是当事人被蒙在鼓里,最后一个知道的原因。”

“那怎么办?难道能让指导员一直蒙在鼓里?咱们还是战友呢!”倪双影气呼呼地说。

“要说也得想办法、讲策略地说。你这样红口白牙地说,一是没有证据,二是那女人也不一定能承认,你说指导员会信谁的呢?”

“不是还有你吗?你不是也可以作证吗?”

“有我也没用。咱俩毕竞是外人,人家是老婆。即便咱们是战友情也没用。你说是战友情厉害呀,还是爱情厉害?”

倪双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在后边自己嘟囔:“指导员也太可怜了,也太倒霉了!”

孟勇敢在心里想:这就是跑到网上去找老婆的下场。到网上去斗斗地主还行,顶多上去聊聊天、解个闷,谁让你到那上边去动真格的呢?

还政治指导员呢,这么不成熟的事,连倪双影都干不出来。莫小娥这些口子过得提心吊胆的。

莫小娥的心在那天晚上的体育馆里就提起来了。发现那两个当兵的中途退场,她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里。那两人为什么看了一半就不看了,是因为比赛不精彩吗?肯定不是!那是因为什么呢?这还用问吗?

在体育馆里,莫小娥就对自己的第三者说:“坏了!坏了!这下麻烦了!”那个男第三者有点紧张了,因为他知道莫小娥是军婚,插足军人家庭是有危险的,闹不好要负法律责任。他埋怨莫小娥说:“我让你别跟我太亲密了吧?你偏不听!这种地方人多眼杂,说不定就能碰到熟人。这下你老实了吧?”

莫小娥生气了,她觉得北京这些男人真不是东西!没事的时候一个个像馋猫似的,这一有点风吹草动,他们马上就变成耗子了,吓得马上就要抱头鼠窜了。

两个志同道合的第三者不愉快地分了手,莫小娥又是气恼又是担心地回到了家。不是周末,丈夫自然不在家住。莫小娥马上用家里的电话拨通了丈夫的手机。

丛容说:“我就在宿舍,打什么手机呀。“莫小娥撒娇地说:“人家愿打什么就打什么嘛,你管人家喽。”丛容马上就笑了起来,虽然只能听到声音,莫小娥的心还是放了下来。看样子那俩人回来什么也没说,要不然丈夫也不会这么轻轻松松地笑。莫小娥刚放下来的心马上又提起来了:不对,那两人弄不好还没回来呢。两个谈恋爱的人,哪能这么早就因连呢?这样一想,莫小娥又紧张了。但莫小娥是个经过风浪的人,在这些方面颇有经验。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莫小娥莺歌燕舞地说:“亲爱的,你猜猜,我今晚干吗去了?”丛容说:“你们公司不是加班吗?”

“早加完班了。加完班以后呢?”

“你们同事去吃宵夜了吧?”

“不对,再猜。”

“那是去酒吧喝酒去了?”

“还不对,再猜。”

“那我就猜不着了。”

“你真笨。告诉你吧,我去看八一队总决赛去了,去给你们军人加油去了!我们同事搞了好儿张票,去了好多人。别人都给宵钢队加油,唯独我这个军嫂给你们当兵的加油。我做的对吧,亲爱的?”

亲爱的高兴地连声说:“做得对!做得对!你做得太对了!军人家属不为军人加油,为谁加油呀?”

莫小娥放了电话,暂时松了口气。她能事先做的铺垫也就这么多了,一旦东窗事发,她也好抵抗…阵子,剩下的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接下来的日子倒风平浪静,相安无事,莫小娥心里真是又侥幸又忐忑。侥幸的是东窗竟然没有事发,忐忑的是,她不相信世上竟然会有这等好事,还偏偏被她莫小娥给碰上了。

这种事要是在她的家乡,早就满城风雨、沸沸扬扬了,她就经历过那种过街老鼠的难堪。虽然是经历过了,也有些免疫力了,但莫小娥还是害怕那样的经历重演。难堪是一个方面,重要的是她莫小娥现在还没有随军,还没有拿到北京市户口。在这种情形下,莫小娥怎么可能不担心东窗事发、所有的心血都毁于一旦、付水东流呢?这才是她最担心也最在意的。至于自己的名声和丈夫的脸面,那还都是次要的。

事情过了这么久了,还一点风声也没有,这不禁叫莫小娥有些不敢相信:那两个当兵的,是不敢说呀?还是不愿说?这点很重要。不敢说是暂时的,他们总会有敢说的那一天。不愿说那就另当别论了,这说明那俩人不愿多管闲事,尤其是这种要命的闲事。后来,莫小娥知道那个女干部的父亲是个将军,她反而更放心了。你想啊,一个将军的女儿,她会怕一个小小的连队指导员吗?如果不是害怕,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不愿多管这种闲事。

谢天谢地!还是人家当兵的索质高哇!跟地方老百姓就是不一样。人家知道尊重别人的隐私权,而且,人家还不东家长、西家短地乱讲话。感谢上帝!感谢老天爷!感谢那两个当兵的!

徐晓斌突然问孟勇敢:“哎,你最近的车技有进步了没有?”孟勇敢反问他:“你问这个干什么?”徐晓斌说:“我琢磨琢磨敢不敢坐你的车。”孟勇敢说:“你要是军委领导嘛,我还真不敢拍这个胸口。要是总部以下的首长,我还真敢拉你。”

徐晓斌还是不太信任他:“你坡道起步的时候,不用再往车轱辘下塞东西了吧?”

孟勇敢笑了,说:“那是那辈子的事了?八年了,别提它了。”徐晓斌又追着问:“你真行?”孟勇敢也问他:“你要干什么呀?这么严阵以待?”徐晓斌说:“我小姨子要来了,我得去机场接她。”孟勇敢奇怪地问:“你那操蛋的老婆不是独生子女吗?你哪来的小姨子呢?”

徐晓斌说:“是我老婆的表妹,不也算是我小姨子吗?”孟勇敢“嘿”了一声,说:“我说嘛,闹了半天是个表小姨子。”徐晓斌皱着眉头说他:“什么话怎么一到你嘴里,就这么难听呢?什么叫表小姨子呀?”

孟勇敢笑着解释:“表小姨子就是隔一层的意思,是不能像亲小姨子那么随便的意思。”

徐晓斌的眉头还皱着:“亲小姨子就能随便了?你说的这是什么流氓话呀!”

孟勇敢更乐了:“哎,你不懂。我们老家有个说法,说小姨子是姐夫的半个腚,是可以随便闹的。”

徐晓斌不屑地说:“你们那儿是什么民风啊,这么烂。”孟勇敢对自己山东老家那是无比珍惜的,容不得别人说半个不字,现在听徐晓斌这么说他的家乡,气得拳头都握起来了:“你再说一遍,你敢再说一遍?”

徐晓斌知道他这一点,马上转移话题:“你别啰嗦了,赶紧去给我找车。哎,我告诉你,你可别给我找那些即将报废或已经报废的破车,我可丢不起那个人!”

下午两点,孟勇敢开着一辆崭新的“奥迪A6”准时停到指定地点。徐晓斌拉开车门上来,由衷地佩服他:“你小子行啊,这是从哪搞来的?”

孟勇敢按了一下喇叭,有些招摇,又吹了一声口哨,故作谦虚地说:“这箅不了什么。我本打算借辆坦克的,但担心坦克上不了二环,所以就算了,凑合着搞辆‘奥迪’吧!”

徐晓斌高兴地说他:“说你胖,你还呼哧带喘了。走吧,还等什么?”

孟勇敢问:“你老婆不去吗?放心让你一个人去?”徐晓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不有你吗?有你在,我敢轻举妄动吗?再说有你在,我老婆也放心呀!在她眼里,你是个同性恋,对女人没兴趣。你去接她表妹,她最放心了。”

孟勇敢说:“你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你老婆干什么去了?她的表妹,她不接,让别人接?”

徐晓斌解释说:“她下午到团里开会,走不开,咱俩就全权代表了。”

孟勇敢“哼”了一声,说:“有我什么事呀!我就是个车夫,我只管开车。”说着一脚油门,崭新的“奥迪”像风一样刮起来了。

到了酋都机场,孟勇敢想在车里睡一会觉。他昨晚上值后夜,上午只睡了两个小时就跑出去借车了,压根就没睡好觉。他让徐晓斌自己进去接,他在车里补充能量,一会好精神饱满地当车夫。

徐晓斌不干,连声说:“不行不行,这可不行。你得陪我进去接。你不知道,我这个表小姨子长得特别漂亮,跟她单独在一起,我还是会有些紧张的。”

孟勇敢分明不信,讽刺他说:“你丈母娘家那筐里哪有烂杏啊!”徐晓斌很认真地说:“我真的不骗你。她真的很漂亮。不信你一会自己看。”

孟勇敢陪着徐晓斌站在出口的围栏边,见有人举着写着姓名的牌子接人,随口那么一问:“你小姨子叫什么名?”

“叫唱东方。”

“什么什么?叫什么?”

“叫唱东方!”

“还有叫这个名字的?怎么叫唱东方呢?为什么不叫东方红呢?”孟勇敢大惊小怪地胡说八道。

徐晓斌认真地解释:“人家姓唱,不姓东。怎么可能叫东方红呢?”

“还有姓这个姓的?”

徐晓斌说:“别说你了,连我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个姓呢。”这话孟勇敢不愿听了:“怎么听你这话这么不顺耳呢?好像我头一次听到这个姓是正常的,而你头一次听到这个姓就是不正常的呢?”徐晓斌不虚心地说:“你得承认,就文化知识水平和博览群书方面,我是比你强…些的。”

孟勇敢更不乐听了:“你也就是数理化比我强点,围棋也下得比我好一点,别的方面还有许多不如我的地方呢。”

徐晓斌点头同意,说:“你说的也没错,这点我同意。连孔圣人都认为,三人行,必有我师,难道我比孔圣人还强吗?”

两人正贫着嘴,对面又走出来一群人。按时间推箅,这些人应该是从上海飞过来的。两人停止了说笑,伸长了脖子朝人群里张望。

孟勇敢一眼就看到一个高个子的女子,大概有一米七五左右,走在从上海来的旅客里,显得格外地高挑儿,高得都有点鹤立鸡群了。

如果她仅仅是个子高,倒也不至于这么显眼,关键是她还很漂亮!如果她仅仅是很漂亮,也还不至于这么醒目,关键是她的气质还特别的好,特别的与众不同。

她穿了一身甶色的运动装,推着行李车,不似别的一般的女人,手里稍微有点重量,不是装得不堪重负,就是真的不堪重负。她大步流星地、非常矫健地、旁若无人地往外走着。

孟勇敢同志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这个白衣女子。他心里什么念头也没有,连大脑都是一片空白,早把那个要接的、叫唱东方的表小姨子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没想到那&衣女子却在他面前停了下来,笑容满面地说:“姐夫,我姐怎么没来呢?”

孟勇敢吃‘原得嘴都张开了,他自己还不知道,像个傻瓜似的站在人家姐夫旁边,一动也不动。不知为什么,他脑袋里突然出现了《红楼梦》里的一句话,大概是情痴宝玉说的吧:天上掉下来个林妹妹。他转念又一想,不对呀,她不姓林呀,她姓唱啊,她叫唱东方啊!哎呀天哪!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几乎是顺理成章的,孟勇敢在心里头唱起了那首响彻云霄的歌来,」直到徐晓斌推了他一把,他还没把那首歌唱完呢。

徐晓斌给他俩做介绍:“这是我的战友,也是我的领导一一孟勇敢分队长。今天他亲自驾车来接你,还是‘奥迪A6’呢,是政治局常委坐的车!”

唱东方笑眯眯地伸出手来,落落大方地说:“谢谢你,孟分队长,谢谢你来接我。”

孟分队长的手一碰到人家的玉手,像被电了一下似的,全身都麻了,连脑子都麻了,说话的功能都麻了,说出的话老得都掉牙了:“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唱东方“咯咯”地笑了’开玩笑地说:“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呀?像雷锋叔叔说的。”

姐夫也跟着笑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雷锋叔叔,心里边想:想不到这小子的眼光竟然这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