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5-17

西藏生死恋 引 作者:羽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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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是轻盈的,思念才是最沉重的苦难。

想一个人,无时无刻不在你的脑海里,

无时无刻不在你的皮肉里。

你还摸不着,看不见,年年月月,

直到思念变成习惯,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想忘忘不了,想丢丢不掉。

野牦牛、野驴、羚羊以及牧人就是羌塘高原上流动的风景。

草原上的草一茬一茬地黄,

一茬一茬地青,

年年岁岁,人长了,发长了,

心仍停留在最初。

星空灿烂,

月儿藏了一半在云层里,

半遮半掩地注视人间这对历尽磨难的恋人。

措姆今天把自己打扮得格外漂亮,细小的发辫上缀满了绿松石,额头两侧还各戴了四颗红珊瑚,眉黑而亮,她脱去了厚重的皮袍,换上一袭轻软顺滑的淡蓝色碎花丝质长裙。这是他去年夏天回来探亲时送给她的,他还说拉萨的女人流行穿这个。

这样轻薄的面料是无法抵御凛冽的寒风的,它不适合赶着牛羊行走在草原的牧女。然而,它是美丽的,那紧贴在肌肤上的细致,那摸上去轻滑如牛奶般的感觉,男人看了心会变得如白云一般柔软。

措姆的手指从腰身一侧轻轻滑下,指尖处传来一阵特别的感觉。他说,她穿上这裙子就像雪山顶上的仙女一样美丽。因为他喜欢,她乐意为他展示自己的美丽。踏着一地月光,裙裾飞扬走向逆着光等待的男人时,那会是怎样的一种风景哦。

他的假期只有一个月。三十天,三十个日落月升,那是他们最快乐的日子。然后,措姆把这身衣裙锁进衣箱,收藏起了自己的美丽,女儿心女儿身,重新开始等待,等着远方的男人再一次回来。

草原上,除了那个一年回来一次的男人,还没有人值得她为他打扮,夜立深宵。

他说过,这次回来就再不走了。终于盼到了头,不管阿妈这回如何闹腾,她都要嫁给他。今生只嫁他,这是她从小就立下的宏愿。是的,宏愿。这世上再没什么能比跟他在一起更让人向往的了。

想到今后将再也不分开,措姆挤奶时居然把羊奶、牛奶混到了一起,惹得其他女人哈哈大笑,说她想男人想疯了。

“你们一天几个男人侍候着,当然不想了。我一个男人一年才看见一次,能不想吗?”措姆从羊肚子下直起身子,咯咯地笑着,清脆的笑声仿佛云雀一般直往天上钻。

这样的笑声是幸福中的女人所特有的,被爱浸润着的女人,容不画而媚,恨不得向全世界的人宣告她的幸福。

他要回来,他终于要回来了。从今起,自己的帐篷将有男人了。这就是措姆心中唯一的念头。满天星斗的夜晚,再不用翻来覆去地思念,再也不用担心那些来“打狗”的男人强行闯进来要自己陪他。

“打狗”,是藏北草原上对“钻帐篷”的另一种演绎。每顶帐篷前都会有牧羊狗,或拴着或放开,狗儿会认真地看守着自己的地盘,严防着危险的入侵者。汉子们要想在月明星稀的夜晚钻进自己心仪女人的帐篷,第一件事就得把人家帐篷门口的狗赶走。久而久之,人们便把男女之间那没有约束、自由自在的交往说成是“打狗”。

措姆的狗就蹲在她身边,风轻轻拂动着它黑色的背毛,齐齐向一边倒去。它热切地看着自己的女主人双手互换着,修长的手指在羊奶头上轻轻滑过,如跳跃在琴弦上一般优美。

草原上,狗儿和女人,是相辅相成的绝妙风景。

挤完奶,措姆就跟队里请了假,回家换了衣服,牵出早备好的马,甩着鞭子,沿着湖边走着。她要去接他,每一次他回来她都会去接,这已经成了习惯。措姆对着湖水看了看自己,理了一下发辫。那长长的发辫啊,一直垂到腰际。这是为他留的,九年了,九年的青丝缠缠绕绕。今日,这张网终于可以收口了。

看着水里女孩如花的容颜,她抿嘴笑了,旋转着身子,让长辫飞扬。

草原上的草一茬一茬地黄,一茬一茬地青,年年岁岁,人长了,发长了,心仍停留在最初。

措姆翻身上了马背,唱起那首他最喜欢听的情歌:

天上的星星啊,

像阿哥的眼睛,

看着地上阿妹的身影。

小小的酥油灯啊,

一夜到天明,

不见阿哥你的眼睛,

落进帐篷照亮阿妹的心。

措姆的嗓子一如这宽阔的大草原,配合了这片天地的风、这片天地的云,美得不沾一丝尘埃。

想起他当兵三年后第一次探亲的情景,措姆不禁心驰神摇。自己也是骑着马去接他,看着他从山路上走来,心里像闯进了一群小野驴,这群野驴还不停地蹦跶。

看到马背上的姑娘,他瞬间冲了过来。她也跳下马背,直扑进他的怀里,在他吻上她的唇时,泪流满面。

接下来的画面,让她想想就心跳耳热。他抱起她放在马背上,两人在草原上奔驰着。风在耳旁呼呼地吹,雪山不停地向后移去,两颗年轻的心却火热滚烫,她不时转身与他拥吻。

在那片山坳里,他抱着她滚落在厚厚的青草上,压在她身上,那么深情那么专注地看着她,粗糙的手轻轻抚过措姆的脸庞。措姆柔情万千地注视着男人,抚着他硬硬的短发。三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中度过,他高了壮了也更黑了,离开时是个少年,回来时已经成了蓝天上翱翔的雄鹰。

雪山就在他身后,婉约的山峰把心爱的男人映衬得更加粗犷豪迈。

措姆娇笑着,当再一次翻滚时,她脱掉了厚重的袍子,笑着,慢慢地卧在洁白的皮袄上,长长的黑发如丝如缎散落在四周,如一道华丽的盛宴,把自己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了心爱的男人面前。

他迫不及待地覆盖了她,两颗心缠绵在了一起。那个下午,在雪山脚下,他们第一次,以爱和行动在这片土地上谱写出了新的生命乐章。

从此,这乐章就留在他们心上,用思念的笔增添着精美的细节。天天等、月月盼,只为有一天能让爱的乐章持续下去,与日月一样长久。

措姆沉浸在回忆中,蓦然见前面窜出一只额头上有个白圈的棕熊,身旁还带着两只熊崽,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熊把马儿吓坏了,一声长嘶前蹄立了起来,措姆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掀下了马背,马儿一溜烟跑得没了踪影。

措姆在滚下地的那一瞬间就拔出了刀,脑中电光石火一般闪过一只幼熊中枪倒地的情景。还没容她站起,母熊已经咆哮着扑了过来。措姆向旁边滚了一下,回手一刀扎在熊的前肢上。吃痛的熊鼻腔里发出短而重的呼哧声,向措姆一跃而来。措姆惊魂未定,本能地再向旁边一滚,熊只按住了她的丝质长裙。措拇回身一刀就把长裙割断,爬起来不要命地狂奔,她仿佛看到一只小熊脖子处的血洞,鲜血汩汩地往外冒着,清澈明亮而略显无辜的眼睛终于慢慢合上……

母熊怒吼着,撒开四蹄追了上来。

一个女人怎么跑得过一只狂怒的熊?措姆还没跑出十米就被熊从后面扑倒了。熊张着血盆大口向她肩上就是一口,骨骼的断裂声听上去是那么恐怖,鲜血顿时如泉水般涌了出来。

措姆感到一阵眩晕,持刀的手无力地向后挥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扎到。母熊挥起一掌,砸到措姆的腰上。骨头“咔嚓”响了一下,身体就像被折断的干草,无力地飘落在焦黄的大地上。

在身体触地的那一瞬间,措姆呐喊了一声“啊——”,再次挥刀刺了出去,扎在了熊的肩胛骨上。熊再次挥掌拍了下来,尖利的爪子划破了措姆薄薄的丝裙,熊掌同时踏在了她娇嫩的肚腹上。

熊狂怒的吼叫,响彻在蓝天白云下的草原上,响彻在措姆的每一根血管、每一条神经里……

“公扎……”她仰天狂叫,绝望的呼喊声穿透云霄,在草原上层层推远,消失在雪山重叠的远处。

草原深处,一匹马正飞驰而来,四蹄奔踏,草屑、沙子向后飞扬。

马上的汉子绝望地大喊着“措姆——”,绝望到极致的呼喊在草原上回荡。

人还没到,一把雪亮的刀子就飞了过来,砍在了熊的前小腿上,熊放开措姆,向后跳了一步。它知道自己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转身嚎叫一声,带着两个小崽子贴地飞快地掠去。

公扎翻身跳下马背,顾不得追熊,一把抱起措姆,见措姆的肚子已被熊掌划开,鲜血流了一地,人早已没了气息。

“措姆——”公扎狂喊着,把她渐渐冰凉的身体搂在胸前,“我回来了呀,你的男人回来了啊,措姆,你不是天天盼着我回草原的吗?我现在回来了,你醒醒啊,看我一眼啊,措姆——”公扎喊着哭着,哭着喊着,泪水如雪崩般倾泻而下。

草原的天总是说变就变,开始还只是枯黄的草尖随着风摆动,一会儿就变成了狂风席卷黄沙漫天飞舞,“呜呜”的风声仿佛从地狱里发出来一般,像冰弹子打在地上,滚来滚去发出瘆人的白光。

天地混沌成一片。

男人仰天长号“措姆——”,然后一把抱起女人,血洒一路,在迷蒙的天地里越走越远。

一个声音硬邦邦地响彻天地间:“喀果,我一定要找到你,你要了我女人的命,我就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