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13

稚心 连载1 作者:陆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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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勇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名字取得好。

“勇”,勇猛过人;“宵”,宵小之辈。

猛地听上去,当然不是什么好话,但宵勇喜欢。他本就是一介宵小,做事不光明做人不磊落,有的就是勇猛过人的胆识,这才能从昔年国企一介小职员,毅然下海成就如今坐拥数十亿资产的一方人物。

西洋有一句名言:所有的巨富财产,背后都有阴暗的角落。宵勇觉得这话比“知识就是力量”这种话更有哲理一万倍,有些人就是好面子,功成名就之时绝不承认过程的腥气,其实这何必呢,他宵老板在这方面就实在得多。

宵勇能走到如今这个地位,他的这一性格给他带来太多帮助。一个人,首先对自己做了一个“我不是好人”的评价,过了良心这一关,那么做起恶事来就会更狠三分,也更肆无忌惮。

此时的宵勇会想起这些来,是因为他今天,一整晚都想干一件坏事。

陈嘉郡坐在角落的沙发上,低头看着手机。

她的上司钱潮训扫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发现这个实习生正在看《金融工程》的电子书。

是个好孩子啊。

这个年纪的小孩还有几个不看小黄书反而来看这种老头书的?

人到中年的钱潮训同志涌起一些感叹,脑子里滚过“穷人家的小孩早当家”,又滚过“就这样被糟蹋了可惜”,钱潮训良心未泯,终于出口吩咐道:“陈嘉郡,等会儿还有个客人要来,你去会所门口等着,人到了接一下。”

闻声,陈嘉郡立刻收起手机,说了声“好”就跑出去做事了。

钱潮训注视着她出去,感到一道刺眼的目光已经直直射到了自己身上。

他不吭声,当起了闷葫芦。

然而对方显然不打算就这么算了,很快地,宵勇浑厚的中年男声就响了起来:“老钱,你不厚道哦。”

还能叫声“老钱”,而不直呼其名,就证明事情还有得商量。

钱潮训眼神一亮,有戏。

他送上一个笑容:“小陈还小,而且又是实习生,不是我的正式员工,宵总您什么女人没见过,何必跟这么没见过世面的大学生过招呢。”

宵勇抽了口烟,朝烟灰缸搁了搁手,落掉一点烟灰,这才笑笑,打开天窗说亮话:“这阵子吧,不是大学生,我还看不上。”

“……”

钱潮训不是个正派人,但在这圈子里,他已经足够算个正派人了。猛地听见这话,他也不由得从心底蹿起一阵骂声,蹿到喉头却又滚下去了。

抑制力,这才是钱潮训从一个普通职员一路爬到市场总监的最大武器。

钱潮训神色只变幻了一秒,就这一秒,被宵勇的眼神精准地捕捉到了。这就够了,纵横江湖数十年的宵总凭这一秒的信息,已经足够知道自己能够怎么做,能够做到何种地步了。

“跟你谈投资的事,就允许你带她一个小家伙过来,我都这么明显了,你还不肯让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

宵勇看着他笑:“钱总,你们今年放杠杆亏了不少啊。回撤率这么高,再没有资金进去的话,0.7的清仓线就快了,你们这几年的产品就要被迫清盘了。钱总,说起金融,该是你比我懂才对啊。”

一句“钱总”,钱潮训就明白了,以人换钱,这事是没法谈了。

陈嘉郡是保不住了。

这不是宵勇第一次对他表示出对陈嘉郡的意思,就在两个月以前,宵勇第一次在投资谈判会上见到她时,眼神就不对了。

钱潮训看得出来,那是从一个“投资人”到一个“男人”的眼神。

钱潮训对陈嘉郡很照顾。

面试时问过她家世,知道她家境有点复杂,连监护人都不是父母而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十九岁的孩子刚经历完高考,手脚都如柳条抽枝带着青葱。才上一个学期的大学,整个寒假都不休息而找工作实习的学生,家庭条件通常都不会太好。陈嘉郡就是这样,吃过生活的苦,也经历过人生的无常,这使得她身上已经有种向命运讲和的淡然,面对这样的小孩,即便是历练丰富的成年人也会不自觉动一份恻隐之心。

所以暗地里,钱潮训保护了陈嘉郡很多次。男人都图新鲜感,等新鲜过去了,陈嘉郡就安全了。

然而宵勇对陈嘉郡的执着,却远远超出了钱潮训的想象。

这个人以前的作风钱潮训是知道的,换女人如同换衣服,一晚就够,玩完拉倒。两个月,这在堂堂宵总的概念里,已经是长线投资了,换个文艺点的说法就是“为数不多的长情”。

“哎,老钱,你不要把我想成那种人嘛。”

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宵勇瞄了一眼,一清二楚。他难得地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老钱,不是我说,你们那个小陈,我是真挺喜欢的。我这两个月都在想,有这样一个女朋友多好啊。年轻,懂事,和我也算天造地设的一对嘛。”

就你?当我眼瞎?

钱潮训心里一阵咒骂。五十四岁的老男人了,都能给人家十九岁的小陈当爹了!

“所以呀,你今晚就把她留在我这,我跟她聊几句,沟通沟通,谈恋爱总要给我创造个机会的嘛。”

钱潮训沉着脸。

宵总抽完烟,抱臂笑着给了他一句:“老钱,你闺女在国外留学需要不少钱吧?你们那产品一清盘,投资人可不是省油的灯,你卖出去的产品亏了这些个亿,他们那帮人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也这把年纪了,何必呢。”

陈嘉郡在会所门口,按着吩咐等接人。

到了寒假,入了深冬,天就真的冷了。

她以前在北方小镇,零下十度也没感到有这么冷。南方的冷是阴冷,混着雨水和湿气,钻心刺骨的冷。

陈嘉郡捧起手机,趁着人没到,又看一会儿《金融工程》。这是大二才要学的课程,可是她在大一下半学期就已经报了,她想快点学完,早点选修凑够学分就能早一年毕业,这省下的一年学费又是一大笔钱。

“小陈。”

上司在身后叫她。

陈嘉郡急忙收起手机。虽然人还没有等到,但她也算是在工作状态,借故看书的影响始终不太好。她知道钱潮训这个市场总监是非常包容她的,她也知道他的包容里面很大一部分是对她的“同情”,她感激且不介意,毕竟在这个人与人之间越来越生分的社会还能有人对她同情也是很不容易的了。

“钱总,”她规规矩矩地报告,“人还没到。”

“哦,这样,”钱潮训对她道,“这样吧,我开车去接一下,你先上楼,在会所的议事厅雅间等一下。”

陈嘉郡向他确定了一遍:“我一个人在这里等吗?”

“是的,”钱潮训点点头,努力摆出一个正常的上司模样,“见到宵总的话要客气一点,他是我们的投资人,也是这家会所的VIP客户。”

陈嘉郡初来乍到,对上司惟命是从:“哦,好的。”

钱潮训坐进车里发动引擎的时候,看见陈嘉郡在后面对他鞠躬送行的身影。

他忽然一阵脸红,就像是犯罪,即便他不是主谋也是帮凶。

世事无常,他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有家要养有女儿要供,对一个陌生女孩,他已经尽力了,也做不了更多了。

“大学生……唉。”

这个历经世事的男人无形中伸出罪恶之手把陈嘉郡推了出去,逃一样地疾驰而去。

宵勇对陈嘉郡很客气,以礼相待。

他让人把会所雅间的灯光调亮一点,又让人拿了点A4打印纸来。这里的VIP客户往往提的要求稀奇古怪,把每个侍应生的应变能力都训练得堪比海底捞,但怎么也比不上宵勇这个“总”来得有创意。会所总经理亲自拿来了白纸,退出去时正听到宵总一句长辈般的关怀:“小陈,来来,看建模这个学问没有草稿纸怎么行?我这有钢笔,你好好学,年轻人爱学习是好事啊!哦对了,还有灯光,我去给你调亮点。”

看着宵总慈爱的身影,会所经理带上门走出去时在心底叹了一声。姜还是老的辣啊,搞定那么多江湖风波的宵总,今晚想搞定一个大学生,可真是太容易了。

陈嘉郡确实有点受宠若惊。

她从小没怎么被长辈关爱过,虽说后来有个监护人,但她那个监护人一年也见不到几次;见到了压力更大,他脾气不好,又和她没有血缘关系,会接手她的监护责任纯属上头给他压下来的强制性任务。所以这些年陈嘉郡都处于一种很矛盾的心态中,既想见他又怕见他,比别人家的女孩子谈恋爱还纠结。

如今被一方人物宵总这样细心对待,陈嘉郡简直觉得担待不起,她重重道谢:“谢谢,宵总,我在这等钱总就行,您忙您的。”

傻瓜,我要忙的就是你呀……

宵勇一笑,觉得今晚有点意思了。

他本来也想过,用强的行不行?行,当然行,老钱都把她扔下了,他还不动手宰来吃难道还替他关爱下属啊?但不知为什么,当看到陈嘉郡安安静静看书的那一刹那,这一个暴力的念头就被他自己压下去了。

可能是因为她值得吧。

本来以堂堂宵总的耐性,看上个女人还要费心费力,他是不干的。他本来就是个土财主,好不容易打拼得一片天下还要去哄女人,他傻啊?他一穷二白时等的就是这一天:让那些爱傍大款的女人看看,有的是你们贴上来的一天。

可是陈嘉郡不行。

她完全还是个孩子模样,优异成绩带来的才华不包括身心成长,刚经历了高考没多久,高中生的气质还未全部褪去,眼中有一种涉世未深的纯净。

宵勇忽然就心动了,转念一想,为什么不换种方法,走曲线救国路线呢?

不能用硬的,要用软的。他知道要一个小姑娘对一个老光棍产生好感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但宵总走到今天这个地位,最擅长的就是将别人干不成的事干成。

宵勇这么想着,豪情壮志就又上来了,一如当年白手起家时一样地充满干劲。

成功男人泡妞的技巧宵勇实在太懂了。

一讲奋斗史,当年如何行走江湖,掘第一桶金;二讲情感史,生命中那几个难以忘怀的女人;三讲探险史,喜马拉雅、罗布泊,都在脚下。

陈嘉郡果然听得很投入,时不时“这样啊”“好厉害”“然后呢”应几声,就引得宵总继续滔滔不绝。到后来宵勇猛地发现,不对啊,他这不是来处忘年交写回忆录的,他明明是来把妹的啊。

遂猛地收住口,他改口笑眯眯地问了一句:“渴了吧?喝水。”

“好,谢谢宵总。”

宵勇又叫来了总经理:“来瓶水果酒。”

总经理一愣:“什么水果酒?”

宵勇一眯眼,眼中放出点警告的危险意味:“你说我要什么水果酒?”

总经理深吸一口气,立刻退了出去。

很快地,水果酒就拿来了,总经理也不敢看这两个人,飞速走了出去。

宵勇给陈嘉郡倒了一杯,笑道:“来,尝尝,这可是这里的特色。喝起来就是果汁的味道,适合女孩子。”

陈嘉郡明显顿了一下。

宵勇心里跟着一顿。

她该不是看出些不对劲了吧?本来嘛,他也不想走到这一步,用这些玩意儿灌倒她,但这小姑娘也太难搞了,超出了他的想象,再跟她聊下去天都要亮了,他还什么都没办呢!

想到这,宵勇急了,又哄了一句:“小陈,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啊,你看这可是我特意为你叫来尝尝的。”

陈嘉郡沉默良久,终于低声说了一声拒绝:“我叔叔明令禁止过,不准我喝酒。”

宵勇嗤笑一声。

她这是狗急跳墙,连风牛马不相及的叔叔都搬出来了啊!

他逗猫似的逗她:“那你婶婶有没有给你下这个命令啊?”

陈嘉郡一愣,道:“我没有婶婶,我叔叔还没有结婚。”

有问必答,太单纯了这孩子。

“嗨,这个,没事,”宵勇又给她倒了一点,“你叔叔而已,管得可真多,你爸妈都没有管你这个事呢。”

陈嘉郡平静无波:“我没有父母,叔叔是我的监护人。”

宵勇在心里暗笑一声,点了支烟悠悠地顺了她一句:“哦,这样,那你叔叔把你养大,也不容易啊,你叔叔常常见面教育你吧。”

陈嘉郡抿了下唇。

“不会,我见到他的次数很少,生活费都会定期打到我的银行卡里。”

宵勇一听,机会来了!有这样不负责任的监护人,就别怪他这个老光棍趁虚而入!

宵总一拍身边的沙发,义愤填膺:“怎么能这样呢!身为男人也太不负责任了吧!你那个叔叔,他很忙吗?他这是虐待,一点都不负责!”

这话一出来,宵勇对自己都开始满意了。切入点太好了,她那个叔叔再忙,忙得过他堂堂宵总吗?看他如今对她嘘寒问暖的样子,她总要感动一下才正常吧?

令宵勇万万没想到的是,陈嘉郡竟然点了点头,一点都不跟人客气:“这倒是,他跟你们不一样,真的很忙。”

这下宵总是真的有点被噎住了,抬抬下巴很有点藐视:“他干什么的?”

陈嘉郡歪头沉思:“他好像,做过很多工作。”

宵勇嗤笑一声。

进城打工的吧?

泥水匠、保洁员、电话推销、发传单……每份工作超不过三个月,打一枪换一个窝,大城市的流动人口,拖着一个陈嘉郡这样的留守儿童,用瘦弱又坚毅的肩膀撑起一个家……

陈嘉郡想了一会儿,肯定了:“不过我知道,叔叔最近在暴雪工作。”

闻言,宵勇呆滞了数秒。

他忽然像被惊到了似的,愣愣地反问了一句:“暴雪?唐硕人的暴雪?”

“对。”

宵勇还没反应过来,伸手拍拍她的肩,奉承一句:“你叔叔还有点本事啊。”

“是,他很厉害。”提到这个人,陈嘉郡倒真是不客气,人家提一句她能夸三句,“我叔叔本来不想去的,是暴雪的人亲自去找的他。他一直就是这样,家里出了任何事,想到能救火的人,往往都是他。”

宵勇默默地听,越听越不对劲,最后听到“职业救火队”这几个字,他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这个圈子里,担得起这个名号的,只有一个人。那是这些年,这个人用无与伦比的惊艳战绩换来的四方钦佩与忌惮。

宵勇猛地收回了刚伸出去想抚摸她的手。

色字头上一把刀,还好他收得快啊!不然他这前途,这人,就算是要完了。

他沉声问:“你叔叔是不是姓柳?”

“是啊!”陈嘉郡眼睛一亮,眼里闪着光,“柳叔叔,我叔叔叫柳惊蛰。”

柳惊蛰在接到电话后来到会所接人的时候,宵勇已经做了很多事。

他首先换了套西服正装,方才那一套被他穿得一身烟味,给人的第一印象就不妙,如今这套就好多了,打好领带,一看就是个日理万机的民营企业老干部。其次他给陈嘉郡拿来了更多的A4草稿纸,并且不是装装样子,而是发自肺腑地督促她赶紧做作业在草稿纸上涂写一下,看着陈嘉郡努力演算的样子,宵勇欣喜不已。当然了,他同时不动声色地撤走了桌上所有的水果酒和一切不该有的东西,给她倒来了一杯普通的、有营养的蜂蜜水。陈嘉郡这会儿是真的口渴了,但似乎防人的戒心还没有完全撤下,只抿了一小口,但仅仅是这一小口已让宵勇欣喜万分。这可是柳惊蛰负责监护的孩子,喝了他这一小口水,也算是给他照顾过了,那他搞不好能以此为契机,和柳惊蛰攀上点交情了!

身为老江湖,宵勇太明白了,想和柳惊蛰攀交情,那需要多大的分量多大的面子。

你就说唐硕人吧,好歹和柳惊蛰也算是都出自唐家,但一年前唐硕人刚接手暴雪四面楚歌之际,想请柳惊蛰空降帮忙坐镇,还不是送出去10%的股权为代价。若非这事牵扯到唐家有上面授意,就算是10%的股权也换不来柳惊蛰一个点头。

所以这会儿,宵勇心里很激动。

幸亏没犯阶级错误啊!

宵勇望着陈嘉郡,眼神慈爱透了:她可真是他的福星,原本以为她为他引来了爱情,没想到她竟然给他引来了更大的惊喜——财运。

宵勇亲自去会所门口迎接。陈嘉郡起身想跟着去,立刻被他制止了,说天冷,把她一个小女孩冻着了可怎么办。看着陈嘉郡听话地坐下了,宵勇才松了一口气。他当然不能让她跟着去,否则还怎么和柳惊蛰单独攀交情啊。

今晚会接到电话来这里,对柳惊蛰而言显然是一个意外。但他最擅长处理的就是意外,所以也就不存在什么意外。

宵勇看着一辆黑色跑车疾驰而来缓缓停下,立刻迎了上去。

他在心里已经打好了一份成熟的草稿:幸会啊,柳总管!能在今晚和您见上一面,您说说,这是多大的缘分!您家的孩子,小陈,实在是太优秀啦!今晚的投资案,小陈可是居功甚伟,您教育有方,教出一个中国的巴菲特来了,哈哈哈……

跑车里下来一个男人,将车钥匙交给泊车侍者。宵勇见准机会,笑得热情如火,亮开嗓子:“幸会啊!柳总管……”

然而就在他刚说出这第一句时,就被人简单粗暴地打断了。

柳惊蛰向他走来,开门见山:“宵总是吧?我很忙,只跟你谈几句。今晚你没犯什么可以让我抓住把柄的错误吧?”

“……”

宵勇满腹的发言稿被卡在了喉咙口。

他知道柳惊蛰是个从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但柳惊蛰如此单刀直入,实在令他措手不及。中国人常见的客气客气,他怎么就一点都没有呢?

“瞧您说的!这当然是不可能有的!”

宵勇不愧是历练人生五十四年风雨的老江湖,应变能力和反应速度都是一流的。他已经明白了,柳惊蛰这人,身上有一种工业化的、毫无人情味的冷辣,让所有与他交手的人发现,与他交手没有比直截了当更好的办法了,所以只能毫无谎言地直截了当下去。

“小陈,多纯净的一个孩子,身为长辈,我也确实喜欢。但有您在,我怎么敢做不该做的事呢,您说是不是?”

这话说得有那么三分真了。虽然减轻了不少其中属于“男人”的恶意与肮脏,但退一步讲,它至少是句实话。

或许正是这句实话,令柳惊蛰决定放人一马。

“宵总,今晚我和你第一次见面,中国人说初见三分礼,所以今晚一切因果,我不追究。不过有一句,我还是想跟你聊聊的:我家的孩子因为外人的影响而违反我的命令,即便只是喝酒,我也是饶不了的。我饶不了她,更饶不了你。”

陈嘉郡没有心思看书了。

这间会所的隔音效果一流,所以她并不清楚柳惊蛰究竟到了没有。但方才看宵勇穿得一身正式地下了楼,她就知道了,柳惊蛰今晚是会来接她的。

她这次寒假出来打工并没有告诉柳惊蛰。这是她第一次瞒着柳惊蛰做了一件大事,她自然是有她的理由的,但她的理由并不方便告诉他,至少现在不方便。所以当宵勇打电话到暴雪找柳惊蛰告诉他陈嘉郡在这里时,她甚至有一点点担心,她知道柳惊蛰是一个对无关紧要的人耐心很差的人,接到这类电话说不定他会有“搞什么?骗子电话!”的反应,然后迅速挂断,那她就太伤心了。虽然她一直都明白,对他而言,她确实比“无关紧要的人”紧要不了多少,但她这样的女孩子,在这样的年龄,都会抱着某种期待,期待某一天可以在某些人心里变得“紧要”起来。

一阵敲门声响起,陈嘉郡几乎是跳着去开门的。

她用力拉开门:“柳叔叔!”

门口站着的会所侍者被她这热情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愣了半天才说:“陈小姐,我是为您服务的,请问您需要添水吗?”

“……”

陈嘉郡一张俊脸通红。

她连连说“不用了”,连“谢谢”都忘了说,把门赶紧关上,不让自己的失态让更多人看见。

然而已经有一个人完全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

就在移门将要完全关上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左手一把拦住了这道门。

陈嘉郡抬头,随着重新被缓缓拉开的移门,柳惊蛰那张线条分明的脸也一点点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陈嘉郡,”他不客气地喊了她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阴晴不定,“女孩子大了,会拿主意了啊。”

柳惊蛰声音不大,但语气之间的教训意味已经明明白白地表达了出来。陈嘉郡如此聪颖敏感的性子,一听就明白了,顿时涨红了脸,低头站在一旁不吭声,就像是在被罚站。

男人推开门,缓缓踱步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