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天黑来得及 第一章 作者:云上
高一(1)班空出的那个位置,终于要被填满了,所有人都好奇转学来的学生,是怎么样一个人。
冬日的严寒依旧凛冽,昨日刚刚下过雨,地上湿漉漉的,一双黑色浅口皮鞋从水坑中踩过,带起一阵水花。
一个个水坑就仿佛是一面面镜子,倒映出一个又一个的身影,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有一个格外引人注目。
她也已经换上了明扬高中统一的校服,白色的衬衫,与裙子同色系的深咖色格子领结,外面套一件修身的灰色西装,扣子一丝不苟地扣住,更加显示出她的完美身材。这么冷的天她却只穿了一双及膝的黑色棉袜,露出一截儿细嫩的大腿。
温毓将书包单肩背在身后,对因为不放心而从车里出来送她的司机说:“莫叔,你回去吧,我不是孩子了。”
莫叔点点头:“小姐您一切小心,有事记得找大少爷。”
温毓淡淡颔首:“我知道了。”
莫叔终于将车开走,温毓看着教学楼前那块地面,微微愣神,而后缓缓仰头,看向天台处。
一样的位置,一样的角度。
她垂在身侧的拳骤然握紧,而后踩着水坑大步走了进去。
温毓的班主任郑怡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脸颊消瘦,下巴格外尖。她淡淡地收回视线,听郑怡谄媚的声音在耳边说着班里的一些情况。
班主任知道她是温家的女儿,她的转学手续交由在明扬高中任董事的大哥温岫办理,家庭背景自然无法隐藏。
温家在J市不是最富贵的那一户人家,但也能排名前五,而J市最有话语权的那家人,姓晏,日安,晏家。
教室里格外吵,有男生在谈论游戏、篮球,有女生在大声聊化妆品,温毓跟在郑怡身后进去,抬头看去,那些坐在桌子上的,站在过道里的学生丝毫没有坐好的打算,那都是花钱进入明扬高中的富家子弟。
当然也会有一小部分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格外遵守纪律,那是明扬高中花钱请进来的,成绩格外优异家庭条件却相当差劲的学生。
有一个人例外,他坐在教室的正中间的座位上,是唯一一个没穿校服的人,他微微抬眼,看向站在郑怡身后的温毓。
温毓恰好和他的视线对上,对视了三秒钟之后,她轻飘飘地移开了视线,注意力落在了他身后的身后,那个空着的位置。
“安静!”郑怡伸手在讲台上用力拍了拍,“今天有一个新来的同学加入我们高一(1)班。”
所有的学生全都抬起头来看向温毓。
有男生吹了吹口哨,笑:“哇,美女哎!美女,有男朋友了吗?”
“没男朋友也轮不到你惦记,哈哈哈!”他身旁有人笑着揭穿,“瞧你那副样子,美女能看上吗?”
郑怡早已学会对这群学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温毓柔柔一笑:“你自我介绍一下。”
温毓抿着唇,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说:“温毓。”
郑怡愣了愣:“好了?”
“嗯。”
郑怡不免有些尴尬,笑道:“看来我们的新同学言简意赅,好了,下去坐吧,就坐空着的那个位置好了。”
温毓一步一步走过去,那个位置那么近又那么遥远。
有人故意将腿伸出来横在过道想要绊她,她装作没看见,直接从他脚面踩过去,无视他龇牙咧嘴的惨叫声,终于来到顾璇曾经坐过的那个位置。
郑怡又拍了拍讲台:“好了,第一节课马上就要开始,大家收收心,寒假已经过去了。”
底下是一群学生有气无力地说:“好……”
坐在温毓前面的女生披散着一头漂亮的棕黄色卷发,戴着一个深蓝色的蝴蝶结头箍,她回过头来冲温毓眨了眨那双化过妆的大眼睛,随后伸出手:“我叫杨从玦。温毓,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吗?在去年宋寄安的生日宴会上。”
宋寄安是温毓唯一的好友,温毓却不是她唯一的朋友。宋寄安温柔又平易近人,朋友数都数不清,去年她的生日宴会上请了五十个女生好友,温毓怎么可能一一记得?
她浅浅地点点头,似乎并没有看到杨从玦伸出来的那双白嫩的手。
杨从玦显然有些尴尬,不过也并没有如何在意。因为见过温毓,所以知道她的性格,生人勿近如同高岭之花,去年宋寄安的生日宴会上,她全程都冷着一张脸站在笑得格外灿烂的宋寄安身边,她们都说宋寄安大概是脑子坏掉了才会找和这样一个奇怪的人做朋友。
杨从玦笑得神秘:“你最好让老师给你换个位置。”
“为什么?”温毓终于开口说话,仿佛冰凌砸在地面。
“你知道以前坐在你这个位置的女生是谁吗?你要是知道了,肯定不想再坐了。”杨从玦笑嘻嘻的。
“是谁?”温毓低着头,所以杨从玦看不到她从眼中逐渐蔓延开来的冷意。
“她叫什么来着,反正长得超级丑,脸上,喏,就是这里。”她伸手覆盖住了自己的左半边脸,“从额头到脸颊都是红色的胎记,头顶还有一块是秃的。嗤,成绩这么好有什么用,丑八怪,和她同班都觉得恶心,还好失踪了,说不定是被人拐去山里了呢,不过她这么丑也会有人要吗哈哈,你说……”
杨从玦的声音忽然梗在了喉咙里,唇角的笑意僵住,她眨了眨那双洋娃娃般的大眼睛:“你怎么了?”
温毓的眼里仿佛能射出冰刀,她死死地盯着杨从玦的脸看,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杨从玦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忽然觉得温毓和顾璇有些相像。
救命的上课铃声响起来,杨从玦说一声上课了就匆匆回过身去,心脏还在不停地狂跳。她抚了抚胸口,觉得太奇怪,明明不过是同龄的女生,她居然会觉得害怕……
学校的食堂是和J市一所五星级酒店合作的,温毓来到食堂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只有一张长桌上只坐了一个男生,空空荡荡的,格外显眼。
温毓拿着餐盘直接大步过去,在长桌的另外一头坐下。
就算没有抬头,她都能感觉到那个男生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那么炙热。她吃饭的动作顿了顿,缓缓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就是班里那个没穿校服的男生,头发不长不短,看起来很清爽,简单的深色外套衬得他皮肤格外白皙,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神是灼热的,仿佛能让人无处遁形。
温毓扫了一眼便重新垂下眼,她自然知道他是谁,能在学校有这样特殊待遇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晏怀先,晏家的独孙,也是她的父亲温历最满意的女婿对象。
她依旧面无表情,自顾自地吃饭。
晏怀先缓缓收回视线,刚想拿起筷子,就听到有个熟悉的女声在叫:“阿先。”
宋寄安拿着餐盘快步跑过来在晏怀先对面坐下:“阿先,今天我们历史老师拖堂了,所以我来晚了点。”说着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即使晏怀先一点反应都没有,宋寄安脸上依旧带着笑,只是在看到长桌边缘还坐着一个人的时候微微一怔,然后更大的笑容在脸上绽开:“阿毓,你怎么会在这里?”
温毓这才想起来转学这件事情并没有告诉宋寄安,她抬头,有些无奈:“我转学到明扬了。”
宋寄安拉着温毓坐过来:“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和我说,我们还是不是朋友?不过你怎么忽然改变主意来明扬了?你不是考到H中去了吗?”她莫名。
温毓淡淡地勾了勾唇,没有回答。
宋寄安也不以为意:“你在几班?”
“(1)班。”她说。
“哇,你和阿先一个班哎!真好!”宋寄安一脸羡慕,“我想转到(1)班,可是班主任不让。”
温毓又感觉到了晏怀先的视线,这次她装作没有察觉,只是低头吃东西。
作为宋寄安最好的朋友和最喜欢的男生,宋寄安并没有介绍两人见过面,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宋寄安怕晏怀先喜欢上她最好的朋友,因为在她看来,温毓又漂亮又酷,没有男生能抵挡得了她的魅力。
这是宋寄安亲口对温毓说的。温毓听了之后有些无奈,偏偏宋寄安又如此坦诚,只能说:“这是你的偏见,大多数男生都喜欢像你这样温柔活泼的女生。”
宋寄安听到温毓的话变笑得眼泪都弯成了月牙:“真的吗?”然后又噘了噘嘴,“可是阿先都不喜欢我……”
其实对于晏怀先来说,喜不喜欢有什么重要的?他的婚姻大事应该全权掌握在父母手中。
因为不想和他们一起离开,所以温毓故意吃得慢一些,在宋寄安问她要不要一起走的时候,她有借口:“我还没吃完。”
宋寄安朝温毓眨眨眼睛,起身刚想和晏怀先说先走,没想到晏怀先又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吃了起来,她犹豫了一下,嘟着唇又坐了下来。
温毓并不知道晏怀先是什么意思,也没兴趣知道,最后的结果就是三人一起从食堂出去。
温毓刻意走快了一些,可等宋寄安去了二层她的教室之后,她身边就多了一个身影,两人分明并排走着,却像是各走各的路。
温毓听到了有人在窃窃私语,她和晏怀先的名字出现在他们的讨论中,她微微挑眉,忽然停了下来。
晏怀先多走了一步,忽然停下来,他并没有回身,却像是在等她。
她垂下眼眸,猛地从他身边超过,大步往上爬,走过三楼、四楼,直接来到了天台。
那扇铁门虚掩着,她用力推开,一阵冷风迎面扑来,她眯了眯眼睛,迈步出去。
白日里的天台和夜里有些不大一样,没有那么阴森可怖,也足够凌乱,大概是鲜有人来打扫的关系,她迈步来到那天曾经站过的地方,手里握着顾璇头上掉下来的发夹,微微俯身去看。
没有丝毫痕迹,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顾璇究竟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她也不知道。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她没有回身去看。
他站在温毓身边,她才到他的胸口处,她缓缓侧过身,抬眼看他,并不言语。
“温毓。”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又穿透力,“你说过不会来明扬。”
面对他的视线,温毓只是懒懒地说:“我不是为你而来,也并没有兴趣在未来与你组成家庭,所以不必担心。”
“可你的父亲大概不是这么想的。”
“你在乎的是我父亲的想法还是我的想法?”温毓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停下来,“我有必须留在明扬的理由,等我做完一切我会离开,这样你是不是可以安心?”
晏怀先转身,看着温毓在他面前大步离开,消失在铁门的另外一面,唇角轻轻一勾。
温毓还记得上一次见到晏怀先是在中考结束之后。
温历带着她出门,去的就是晏家。温历说有事要和晏怀先的父亲说,让她暂避,她从书房出来就见到了晏怀先。
两人都顿了顿,刚想交错而过,就听到书房里两人难以忽略的对话声。
“那就是你的女儿?叫什么?”
“温毓,钟灵毓秀的毓。您看着如何?是不是够资格成为您的儿媳妇。”
……
温毓抬起眼来,出声:“晏怀先?”
“温毓?”
两人十分有默契地出去,来到晏家的后花园。
“我高中会去明扬。”晏怀先率先开口。
温毓淡淡一笑:“我绝对不会去明扬。”
果然,有时候“绝对”这两个字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
来到明扬的第一天过得格外快,放学的铃声甫一打响,大家便欢呼着拎着书包起身离开。
温毓也拿起了书包,单肩背在身后,慢悠悠地往外走。
来到教学楼前,一辆黑得发亮的宾利停在她面前,车窗缓缓下移,露出温岫那张带着温暖笑意的脸:“阿毓,上车吧。”
温毓坐上去,神情柔和了不少,轻声叫:“大哥。”
温岫笑了笑:“在明扬的第一天怎么样?没有同学欺负你吧?有什么事记得找大哥,大哥都能帮你解决。”
“谢谢大哥。”温毓说着,眼神下意识地在后视镜中扫了一眼。正好看到晏怀先一脸淡漠地从教学楼出来,她收回眼神,勾了勾唇角,“我们回去吧。”
“阿毓,你怎么忽然想转到明扬来了?之前不是说去哪里都不肯来明扬吗?因为这事儿爸不是还罚你三天不许吃饭?”
温毓低头玩着书包的包带,低声回:“就是忽然想通了,反正就算不是现在,也会是将来。大哥,我的人生,从来就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
温岫抬起手,在她头顶轻轻地揉了揉:“我们的阿毓什么时候这么悲观了?”
“大哥,如果当初他没把我从孤儿院带回温家……”
温岫微微蹙眉,手缩了回来:“阿毓,不要再提以前的事情了,我们是一家人。”
“是啊,一家人,一家人……”温毓勾起唇角,那是讽刺的笑容。
什么一家人?不过是工具而已。
来到明扬高中已经一周了,温毓真真切切地了解到了顾璇在班里的地位。
顾璇在班级里没有姓名,所有人都称呼她为“丑八怪”。
坐在她前面的杨从玦拉着她的好闺蜜李绪瑶大呼无聊:“丑八怪不在之后,都没有人可以欺负了!”
李绪瑶笑眯眯的:“我手机里有视频,要不要看?”
“哦对,你当初拍下来了。来来来,让我看看我们的丑八怪,不在了之后还真是有点想她呢。”
两人对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李绪瑶将视频打开,声音开得很大,坐在后面的温毓想听不到都难。
“丑八怪,你看你的头发这么难看,我们帮你理一下好不好?”
温毓缓缓起身看过去。
手机有些晃动,拍出来的画质不是很好,顾璇一脸惶然的样子坐在位置上,缩着脑袋摇头说不用。
“我们纡尊降贵帮你剪头发你还不要?”那是杨从玦的声音,她直接拿过剪刀一把扯过顾璇的头发就是咔嚓一刀,“你看,这样是不是好多了?哈哈哈!”
顾璇原本就杂乱的头发被她们剪得极短,她抱着脑袋躲在课桌下面,却一声都不敢吭。
温毓记得顾璇当初冬天还没到就早早地就戴起了帽子,如今才知道了缘由。她推开椅子走出去,猛地从李绪瑶手中将手机抽了出来,一把扔在了地上。
手机屏幕应声而碎。
李绪瑶在愣了一会儿之后尖叫起来,班里所有的学生全都将视线投过来。
“温毓,你干什么?”李绪瑶跑过去将手机捡起来,手机已然黑屏,开机都开不了,“我寒假才刚买的!你有病啊,扔我手机!”
温毓只是淡淡抬了抬眼皮:“你刚刚在看的东西,我不想再看到。”
“神经病,和你有什么关系!”李绪瑶心疼地看着手机,“温毓你别仗着自己家里有权有势就随便欺负人!”
“你能仗着家里有权有势去欺负别人,我就不可以?这是哪里来的双重标准,我怎么没有见过。”温毓冷笑一声。
“你!”李绪瑶抬眼瞪向温毓,“不要太过分!”
“究竟是谁过分?”温毓勾起唇角,“要不要我也把你这头漂亮的头发剪一剪?”
李绪瑶一把捂住头发,被温毓气惨了,越想越气不过,猛地抬手想要去抓温毓的头发,不想温毓利落地往后退了两步,李绪瑶站不稳,差点就往前摔过去,杨从玦伸手抓住她才免于出丑。
温毓早已经转身大步离开,只留给她们一个背影。
李绪瑶被气得坐下来抹眼泪,杨从玦连忙安慰:“瑶瑶你别哭,温毓这人奇怪得很,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她脑子有问题吧,凭什么好端端摔人家手机,那个丑八怪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出什么头!”她恨恨地说,“从玦,我咽不下这口气!”
杨从玦回身看一眼,正巧看到温毓放在桌上的手机,她眼睛一亮,连忙将她的手机拿过来,对李绪瑶说:“她砸了你的手机,我们也把她的手机给砸了!”
“对!”李绪瑶把手机拿过,站起身,咬着牙刚想要摔,手腕却忽然被人紧紧抓住。
她愣了一下,脸簌地红起来:“晏怀……”
话都还没说完,晏怀先已经将手松开,转而将温毓的手机拿走,随后将一沓钱扔进了她的怀里。
李绪瑶还没反应过来,晏怀先已经大步走开。
杨从玦眨眨眼睛:“天哪,晏怀先连扔钱的动作都这么帅……”
李绪瑶捧着一沓钱:“可是他干吗帮温毓!”
温毓靠在走廊的栏杆旁,心里难以平静。
她知道方才看到的只不过是顾璇经历的那些难堪中的星点而已,她难以想象这么多年以来,顾璇究竟忍受了多少那样的场景。
五年的相依为命,五岁的无奈分别,两人的命运从那一刻起便走向了两个不同的轨迹,她有时候总是忍不住想,如果当初,温家将顾璇也带走了,是不是一切就都会不同?
可温毓自己也知道不可能,温家需要的是工具,而不是拖累,温家从不养没有用的废物。
她收回视线,刚想转身回教室,她的手机忽然被人递了过来。她微怔,而后蓦地将手机拿走,眉心皱起:“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
晏怀先并不看她:“我也不喜欢碰别人的东西。”
温毓一愣,忽然看到从教室里穿透出来的凛冽视线,是李绪瑶和杨从玦,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不用你多管闲事。”
晏怀先回身,看到温毓已经走回教室,她气势汹汹坐下来,杨从玦和李绪瑶都缩缩脖子不敢再去惹她。
轻轻一笑,他也大步回去。
和平常一样的放学,温毓刚想要起身便感觉背后被人轻点,是坐在她身后那个不怎么说话的女生,温毓知道她叫夏小满。
夏小满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神,小心翼翼地问她:“你是不是认识顾璇啊?”
温毓抬眸看她。
夏小满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抬眼,结果甫一触到温毓的眼神变吓得重新垂下头去:“我是顾璇的朋友。”夏小满和顾璇一样,属于因为成绩好而被特招进明扬高中的,她和顾璇也有区别,她长得很漂亮,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温毓抿了抿唇,声音冷淡:“如果你说的顾璇是曾经坐在我座位上的那个人,我并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帮她说话?”
“我只是看不惯她们。”温毓起身走开。
她不相信任何一个人,她只相信她自己,所有人都会说谎,都会欺骗她,只有她自己才不会欺骗她自己。
温毓拥有的唯一一张顾璇的照片,是在明扬高中的校报上剪下来的。
她打开日记本的锁,将那张照片拿出来看,因为是黑白的缘故,其实并不能看得十分清楚。温毓伸手抚过顾璇脸上大片的胎记:“别担心,我会把那个人找出来的,一定会的。”
房门忽然被敲响,温毓连忙将日记本合拢放好,这才起身去开门。
靠在门框上的是她的大哥温岫,见她开门便笑起来:“又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了?怎么也不把窗帘打开?”说着,他已经大步进去,将她拉得密密实实的窗帘唰地打开,“你看,天气很好。”
这个周末的天气的确很好,阳光从干净清爽的玻璃窗洒进来,人都被照得暖洋洋的。温毓眯了眯眼睛才适应过来,浅浅一笑:“大哥怎么有空来找我?不用去约会?”
“因为你比那些女人都好。”温岫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是爸让我带你去美容院,晚上有应酬。”
又是令人讨厌的应酬,以前她可以推托,可现在她和温历有了交易,没有办法再拒绝。
温毓应一声,和他一起出门。
美容院的发型师并不认识温毓,笑着对温岫说:“又换女朋友了?这次的风格可是和以前的有点不大一样。”
温岫笑起来:“她是我妹妹。”
“啊……”发型师有些不好意思,“仔细一看的确长得很像。”
温毓一直闭着眼睛,此时骤然睁眼,冷冷地说:“我是领养的,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发型师一脸尴尬,动作都顿了顿。
温岫摇头失笑:“让人尴尬是你的趣味吗?别听她的,她喜欢说冷笑话。”
你看,有时候说真话,反而并没有人相信。
没有人知道温毓其实是被领养的,大家都以为温毓是温历养在外面的私生女。
温毓想知道,如果是亲生女儿,温历是不是还能这么眼睛都不眨地就将她当成利用的工具!
温毓化了淡妆,换上了一套黑色的修身连衣裙,外面套了件黑色呢外套,长长的头发被卷了卷,垂在身后。有人拿来一双黑色的低跟小皮鞋让她穿上。
温岫站在她面前,替她理了理额边的头发:“我们温家的小公主可真是漂亮,今天像是一只黑天鹅。”
温毓的唇角扬了扬:“等会儿晚饭,大哥你也一起去吗?”
“我就不去了。”温岫笑笑,揽着她的肩膀往外走,“还有约会等着我呢。时间差不多了,我先送你去公司。”
温毓好不容易露出的笑容又敛了回去,躲开温岫的手臂,快走了几步。
温岫连忙追上去,挽住她的胳膊:“等会儿不要和爸耍脾气,别让我担心。”
温毓抿抿唇,应一声。
温岫替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她却自顾自地打开后座车门坐进去。
温岫愣一愣,而后笑:“那我今天就当一回司机。”
温历只等温毓过来,两人前往酒店。
明明是在同一辆车里,两人却一句话也不说,音乐也没有开,气氛诡异得让坐在前面的司机和助理有些难堪。
“在明扬的这几天怎么样?”温历总算开口,语气却仿佛是在交代下属做事。
“如果你是想问我和晏怀先的关系,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温毓冷声说。
温历转头看她:“你说过愿意接受我们的安排,这么快就不作数?”
“我只答应接受你们的安排,别的事情,爸爸,那是你需要做的。”
温历愣了愣,忽然笑出声:“真不愧是我的女儿。”
温毓淡淡地别开眼神,望向窗外,一语不发。
两人到酒店的时候,对方还没有到,温毓等了五分钟,问:“是什么人?”
“等人来了你就知道了。”他说。
温毓起身:“我去洗手间补个妆。”
红色和黑色是绝配。
温毓看着镜中的自己,刚刚涂过口红的嘴唇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与她一身黑色的礼服互相应和,衬得她的眉眼越发冷峻。
温毓不怎么笑,也不喜欢笑,笑容于她而言是奢侈又无用的表情。
她放好口红,转身出去。
走到酒店房间门口的时候,正好有服务员送菜,服务员没有看到她,转身的时候刚巧就撞了过去。
温毓想躲却扭到了脚腕,她站不稳,刚想扶住墙壁,腰后却多了一双手臂,结实又有力的手臂。
她一怔,蓦地直起腰,而后转身,抬眼。
站在她对面的人是晏怀先,此时正在打量着她,她也同样打量了他几眼,他也穿了一身黑,和她的衣服格外相配。
“原来我父亲说的贵客是你。”温毓收回打量他的视线,轻声说。
“所以你是选择留在这里,还是和我一起离开?”晏怀先看着她。
“我选择第三条路,我自己离开。”她踩着她的黑色低跟小皮鞋,在晏怀先面前大步走开。
晏怀先唇角微扬,缓步跟了上去。
他听到她和他父亲打电话:“爸爸,我肚子不舒服,先回去了。”
晏怀先追上去,将手机从她手里抢走:“温叔叔,是我。您和我爸爸应该有事要说,我和温毓就不打扰你们了。”
温毓看他的眼神仿佛斗鸡,她将手机抢回去。
晏怀先幽幽地说:“一劳永逸。”
等走出酒店大门,温毓才想起来她的随身小包中除了手机和口红粉底钥匙纸巾以外没有一分钱,她的脚步停了停,回身对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晏怀先说:“借我点钱。”
“如果这是你借钱的态度,我想,没有一个人愿意把钱借给你。”晏怀先轻飘飘瞥她一眼。
温毓咬咬牙,深吸一口气:“请你借我点钱,等回学校我就还给你。”
晏怀先看着她微微垂下的头,唇角越发上扬:“我也没带钱包。”
“你!”温毓蓦地抬起头,死死地瞪着他,而后转过身要走。
他走快了几步追上她:“你去哪里?”
“与你无关。”
“我没带钱包,可是我有车。”晏怀先说,“我送你。”
温毓并不拒绝,和他一起在酒店门口等司机将车开过来。
坐进车里,温毓说:“去南郊温家。”
“去电影院。”晏怀先说。
温毓转头看他:“晏怀先!”
晏怀先凑近,轻声说:“如果你就这么回家,你以为他们会放过我们?”
温毓咬唇,有件事情想不通:“我们才高一,为什么这么快就要把我们凑成对?”
“为了他们所谓的‘自由恋爱’。”晏怀先冷哼一声,“高中结束后,我们会被一起送到国外,你不知道?”
温毓质疑地看着他。
“我没必要骗你。”
“那为什么是我?”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已经到了电影院门口,晏怀先朝助理伸手,助理将他的钱包送上来,而后下车给他们开门。
两人在电影院找了个地方坐下,这次轮到温毓伸手:“借我钱。”
这次晏怀先毫不吝啬地将钱给她,她起身要走,他一把拉住她。
她皱着眉头甩掉:“你……”
“从后门走。”
温毓愣了一下,转身往后门而去。
晏怀先买了两张电影票,去电影院里坐了几分钟,而后又出来,等时间到点才出去。
助理替他开门:“温小姐呢?”
“她在里面遇到朋友,说和朋友一起走,我们走吧。”
而此时的温毓,正在顾璇家附近,她一身华贵的衣裳,和这个地方,那样格格不入。
顾璇家也住在郊区,住处不过两间自己盖的平房,屋前是一块地,种着各种蔬菜,房子旁边是一个塑料搭起的棚,泛着令人恶心的臭味。
就这样的地方,顾璇住了十几年。
她握紧拳头,刚想转身离开,便见有一对夫妻推着车从身后走近。
男人骂骂咧咧的:“还找什么找,都找了这么多天了,连个影子都没有,学校也不管,我们还要为那个丫头花多少钱?”
“可是阿璇怎么会无缘无故就不见了呢?她有危险怎么办……”
“反正我没钱,赔钱货,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捡她。”
两人齐齐看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温毓,有些发愣。
温毓垂下眼,直接从他们身边走过。
那女人悄声对男人说:“你看刚刚那个女孩子,是不是和阿璇有点像?”
“像什么像,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女娃。”
“我是说那张脸,我们阿璇就是被那块胎记拖累了,要是没那块胎记,也是个美人!”
“也就你这么想。”
女人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跑了回去,小心翼翼地追上了温毓:“小姑娘,你和我们家阿璇认识吗?”
女人面善,一脸的惶恐和小心。
温毓抿抿唇,点头:“嗯。”
“你知道我们阿璇去哪里了吗?忽然就不见了,连个年都没过,他们都说她可能是离家出走了,我知道不是,她怎么舍得我们,小姑娘,你知道什么吗?”
温毓看着她迫切的神色,摇头:“我不知道,我也和你一样,想知道她去哪里了。”
女人的表情顿时暗淡下来,轻叹一声:“你是第一个来找阿璇的人。”
“顾璇她,有没有什么东西留下来的?”温毓忍不住问,“有没有一个盒子?”
“她能有什么东西,”她叹一声,“也就一个日记本。你说的盒子我有点印象,她在不见之前回家一趟,找到了一个盒子,很开心的样子,后来就拿去学校了,我就没有见过。”
温毓微一沉吟:“阿姨,您能把她的日记本给我吗?”
“这……”
“我是顾璇的朋友,阿姨,请您相信我。我也想要找到她。”温毓一字一顿地说道。
温毓打车回去,正好在家门口遇见温岫,温岫见她从出租车里下来,不免走过来:“怎么你一个人回来,爸呢?”
“我不知道。”
“那晏怀先呢?你没和他在一起?”
温毓往里走的步伐忽然停住,转身看向温岫:“你知道我是去见晏怀先?”
“嗯,爸说了。”
“你没有跟我说。”
“说了不就没有神秘感了?”温岫笑,揉她的脑袋,“怎么?你不喜欢他?晏怀先的模样人品都算得上好,有太多人家在争着抢着。”
温毓躲开了他的手:“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不是说去约会?”
温岫的笑容微顿,随后揽着温毓大步往里走。
“难道要我夜不归宿?”
“高中毕业后我会和他一起出国吗?”她停下脚步,抬眼看向温岫,格外认真地问。
“爸他们的确是这么打算的,怎么了?这不是很正常?我当年也出国了。”
温毓没有回话,转身跑了进去,尖细的鞋跟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温岫摇头笑了笑,也跟着走了进去。
温毓坐在书桌前,将顾璇那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记本放在桌上,犹豫着,缓缓打开一页。
“我的长相是我的错,我的家庭也是我的错,我的存在,大概就是一个错误。”
“我讨厌那些欺负我的人,我也想站起来冲她们吼回去,可是我不敢,我知道只要我这么做了,我只会被欺负得更厉害。”
“我好不容易才能上高中,万一得罪那些人,万一我要退学,我就再也没有办法上学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过这样的日子?为什么?”
“她说是我的姐姐,她穿着名牌衣服,养尊处优,长得那么漂亮,她居然说是我的姐姐,如果她真的是我的姐姐,为什么我和她的生活那么不同?就因为我长得丑吗?”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来找我,不要……”
因为是上了高中才开始的日记,所以内容并没有多少,温毓阖上日记本,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温毓一整晚都没有睡好,导致第二天起得晚了些,等到学校的时候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刚一踏入教室便发现有些异样,所有人都盯着教室后面看。
温毓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杨从玦和李绪瑶一个坐在夏小满的桌子上,一个站在旁边,拎着夏小满的头发笑:“我们帮你的好朋友剪过头发,这次要不要帮你剪啊?我们的手艺可是很不错的呢!”
夏小满瑟瑟发抖,不敢动作:“不,不要……”
“她说不要?”杨从玦一脸震惊,“居然怀疑我们的技术。”
李绪瑶伸手压在她的肩膀上:“不要也得要。”
杨从玦笑着,抬手将一瓶矿泉水打开从她头上浇了下去:“这是在帮你洗头……”
大家哄堂大笑,还有人拿出手机拍照,看得津津有味。
李绪瑶拿出剪刀,刚想要剪下去,一阵凳脚蹭过地面的刺耳声音忽然响起,她们往声音来源处看去,是温毓来了。
温毓的眼神淡淡扫过她们,她们不知为何手一僵,脸上的笑容也顿在当场。
“不要弄脏我的地方。”温毓冷声说。
“你是打定主意要多管闲事?”李绪瑶怒道。
“如果我说是呢?”
“你!”
夏小满忽然猛地起身,从人群中跑了出去,只留下一地水渍。
温毓看着她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以前的顾璇,她太后悔当初没有来明扬,如果她来了,一切可能就会不一样。
夏小满回来的时候第一节课都上了一半,正好是班主任郑怡的课,她不满地说了夏小满许久,这才放她进来,却不让她坐下,让她站着听完了一整节课。
中午的时候宋寄安来找她吃午饭,温毓有些讶异,毕竟宋寄安一直将晏怀先看得比她重要得多。
宋寄安一直支支吾吾地不说清楚,还是温毓忍不住:“寄安,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和我说。”
宋寄安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阿毓,有人说周末的时候在电影院见到你和阿先在一起,你们……”
“那他有没有说我们很快就分开了?”温毓说,“我们两家想要撮合我和晏怀先,仅此而已。”对于宋寄安,她不希望有任何隐瞒。
“撮合?”
温毓应一声:“我和他都并不同意,只是这件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
“阿毓……”
“我知道你喜欢他,寄安,你可以选择相信我。”
宋寄安愣了一下,忽然笑起来:“好,阿毓,我相信你。”
回去的时候途经厕所,温毓去洗了个手,没想到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从玦,我想来想去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你以为我就咽得下去?长到这么大,还没有人敢给我这种气受,她以为她是谁啊,不就是温家的女儿嘛!”
“可是我们又不能像对付顾璇和夏小满那样,我爸说,温家不是那么好惹的,而且她大哥还在学校里呢。”
“今天下午最后第二节是体育课,我们要不……”
温毓淡淡地勾了勾唇,将手擦干便转身离开。
体育课如期到来,杨从玦和李绪瑶的手段简直太幼稚,等体育课结束整理体育用品的时候就直接把她关在了器具房。
温毓甚至都能听到门外杨从玦她们的低笑声。
杨从玦和李绪瑶挽着手想要离开,忽然听到里面一声惊叫,而后便是一阵乱七八糟的嘈杂声。
两人对视了一眼。
“不会有事吧?”
“万一有事呢?我们就看一眼。”
她们将锁打开,探头进去看,温毓就这么凭空消失了,靠近角落的一堆体育器械杂乱地倒在地上,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灰尘的难闻气味。
她们瞪大了眼睛进去看,一脸的不敢置信:“她去哪里了?”
“我听说体育馆死过人呢!”
“砰”的一声,器具房的门忽然被关住了。
杨从玦和李绪瑶抱在一起叫出声来:“有鬼啊!”
温毓拍拍双手,冷笑一声,仰头对着监控摄像头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而后大步离开。
走到体育馆大门口,温毓的脚步顿了顿,看着缓步走到她面前的晏怀先,一语不发。
晏怀先的眼神从里面扫过,隐隐地能听到杨从玦和李绪瑶的拍门哭叫声。
“怎么?你也想管管闲事?”温毓淡淡开口。
“既然是闲事,我为什么要管?”晏怀先说,“我只是落了东西。”
他走进体育馆将自己遗漏的东西拿到手,再出去的时候温毓已经走得有些远了,他并没有试图追上她,他只是慢慢走在在她身后看着她。
因为刚上过体育课的关系,温毓穿着运动服,黑白相间的运动服很宽松,显得她格外瘦,她一直披在身后的一头长发扎在了脑后,随着她的走动晃晃悠悠的。
温毓走路的时候总是昂头挺胸,脸上仿佛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字。
真是奇怪,温家怎么会养出她这样的一个女儿来。
晏怀先不得不承认,他开始对她有了点兴趣,就算这只是她的手段而已。
杨从玦和李绪瑶在最后一节课上到一半才匆匆赶来,显然已经补过妆,只有眼睛还红肿着,大概是真的被吓到了。任课老师知道她们都是娇小姐,不敢多说,随口说了两句就让她们回去坐好。
杨从玦走到温毓面前的时候狠狠瞪了她一眼,温毓当作没看到,轻轻地挪开了眼神。
课程终于结束,温毓才堪堪起身,杨从玦便猛地站起来拦住了她的去路:“温毓,你不需要向我们道歉吗?”
“道歉?”温毓冷笑一声,“你确定你没有搞错?”
“我……”杨从玦有一瞬间的怔然,当李绪瑶站到她身边的时候,她的底气一下子就来了,“你把我们关在器具房这么久,难道不应该道歉?”
所有人都看过来,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温毓朝她们走近一步:“你的话还没有说完整,让我来替你们补充。是你们想把我关在器具房,结果却不小心把自己关在里面了,不是吗?”
“明明是你把我们关进去的!才不是我们不小心!”李绪瑶在一旁不甘心地叫。
“所以,我前面说的话你们都承认,对吗?”温毓抬眸,“既然如此,你们有什么资格让我道歉,自食恶果而已。”
两人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恨恨地说了一声“等着瞧”就转身匆匆离开了。
温毓丝毫不在意,兀自迈步出去,隐约觉得身后一直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停住脚步,回身之后果然看到一个女生的身影。
她并不认识,大概是同班同学,稍微有些眼熟而已。
见温毓回身看她,她鼓起勇气走上前去:“温毓,你可能还不认识我,我们是一个班的,我叫郁砚。”
“所以呢?”温毓冷冷地看着她。
郁砚仰头看向她的眼睛,也差点被那股冷意吓得退却,不过还是继续说道:“有句话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说。”
“那你就别说了。”温毓转身就要走。
郁砚连忙伸手抓住她:“温毓。”
温毓回身看一眼她抓着自己胳膊的手,郁砚瞬间放开,而后说:“你这么和杨从玦还有李绪瑶作对,她们肯定不会放过你的,你,小心点。”
温毓缓缓勾唇:“她们,我还不会放在眼里。”
“可是你才刚刚转来,要是成为她们的目标,这两年多都不好过了。”郁砚低下头,轻声说,“我不想你和她一样……”
温毓眼神一敛:“我不会。我不会和她一样。”
“你,是不是真的认识小璇?”郁砚问她,“我总觉得,你们应该认识。”
郁砚看向温毓的眼睛,那是一双和顾璇一点都不一样的眼睛。顾璇的眼睛总是低垂着,将她所有的情绪都掩下来,不让别人看到她的悲伤难过,她也从不敢和别人对视,甫一触到别人的眼神就会匆忙躲开,仿佛她自己是瘟疫一般。
可是温毓不一样,温毓的眼神是冷冽的、傲气的,在她的眼神下,仿佛所有人都会无所遁形,只有别人不敢看她,她绝对不会在别人面前率先垂下眼眸。
其实温毓刚转来的时候,郁砚差点以为温毓就是顾璇。别人都觉得顾璇是丑八怪,因为她们都只看到了她脸上的那块红色胎记,可郁砚看到的是她另外一半漂亮的右脸,就和温毓一模一样。
温毓淡淡收回视线:“不,我们不认识。”随后转身离开,没有丝毫留恋。
温毓又拿出顾璇的日记本看,里面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不过顾璇的确曾经提到过郁砚,说郁砚在杨从玦她们欺负她的时候曾经给过她帮助。
温毓特地查了一下郁砚的情况。郁砚家境殷实,性格温和,成绩也不错,算是属于明扬高中的异类。郁砚还有个姐姐叫作郁墨,就是一班的美术老师,温毓还有些印象。
可她不能因为如此便觉得郁砚可以信任,关于顾璇的事情,她必须要谨慎再谨慎。
温毓合上日记本,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脑海中忽然忆起她和顾璇的最后一次通话,顾璇曾经提过的那个盒子……
顾璇在学校的所有东西都在失踪之后被领回家中,如果那个盒子在家里,上次她的养母不会不拿出来。
那,那个盒子去了哪里?
里面除了她和顾璇的合照之外,会不会有别的东西?
温毓不得而知。
温毓更不知道的是,第二天有着一个更大的麻烦等着她。
易文钦也转学到了明扬。
说到易文钦是谁,H中不会有人不认识,他有两大标签,第一是纨绔子弟,第二是温毓向日葵。
易文钦是温毓的初中同学,为了温毓甚至不顾家里的反对,死活都要花了钱去H中,他爸气得几次都想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不过家里只有他一个独子,还能怎么办,只能顺着他。
毕竟温毓是温家的女儿,他爸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要是真能修成正果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儿。
温毓的转学来得突如其然,又没人告诉他她转去了哪里,温毓连他的电话都不会接,他死皮赖脸让他爸调查了好几天才查出温毓去了明扬,于是毫不犹豫地就宣布自己也要去明扬。
易文钦同样跟着班主任郑怡一起前往教室。
易文钦嘴甜,笑嘻嘻地对郑怡说:“老师你真漂亮,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老师!”
郑怡被夸得脸红,虽然对于高一(1)班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转来两名学生,她其实也有些意外。
一进教室,易文钦就看到了坐在中间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的温毓,唇角勾起来,一脸满意。
温毓听到郑怡说又有学生转来,她并不感兴趣,头都没抬,继续看高一第二学期的课本。
“大家好,我叫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易文钦,能转到这个全是帅哥美女的班级简直就是我的荣幸,以后我们好好相处!”
温毓眉心微皱,缓缓抬眼,正好对上易文钦兴奋的眼神,顿时觉得头有些痛,淡淡地撇开了视线。
易文钦果然不会轻易放过她,指着她的位置笑眯眯地问:“漂亮老师,我能坐她旁边吗?”
郑怡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不曾抬起头来的温毓,有些尴尬:“那旁边没有位置了。”
易文钦笑眯眯的:“那就后面吧。”说着直接跑下去来到温毓后座,对着夏小满眨眨眼睛,“这位漂亮的同学,我能坐你的位置吗?”
夏小满惶然抬眼看他,哪里敢拒绝,轻轻地点头。
易文钦得偿所愿地坐在了温毓后面,夏小满则被换了个座位。
其他的易文钦都不管,他笑着探过头去,手搭在温毓的肩膀上:“小毓毓,这么巧!”
温毓睨他一眼:“放开你的手!”
“我们的小毓毓还是这么有个性。”易文钦笑,“就是太没有良心,转学到明扬都不告诉我。”
“住嘴!”温毓捂了捂耳朵。
好在上课铃声马上就响了起来,温毓终于得了一时清静。
宋寄安在得知易文钦也转学到明扬之后拉着温毓笑个不停:“我就想呢,他当初还死活跟着你去H中,怎么这次你转到明扬来还没什么反应,原来大招在这里呢。”
温毓觉得头痛:“寄安,你是在幸灾乐祸吗?”易文钦缠了她一个上午,她好不容易才逃脱。
“我只是觉得,易文钦其实也挺好的呀,对你死心塌地,听说他家里也很满意你呢。”宋寄安试探着说。
温毓表情敛了敛,看向身侧。宋寄安在她的眼神下微微垂眼,不敢和她对视。
“寄安,我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你不用试探我。”
宋寄安将脑袋抵在她的肩膀上:“对不起,阿毓,我不该怀疑你,可是我忍不住,他是我最喜欢的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温毓最喜欢的就是宋寄安的坦荡,她总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单纯又天真。
温毓也知道,这份单纯和天真在她日渐长大的过程中,肯定会逐渐消失,那么残忍又现实。
好不容易等到放学,易文钦见温毓起身就走,连忙追上去。
“等等我。”
温毓就当作没听到,步伐越迈越大。
易文钦也不急,就在她的身后追着,不贴近又不那么远,他脸上的笑容格外大,果然看得到温毓,他才会安心。
温毓走到学校门口,司机来得晚了些,易文钦实在是太聒噪,她已经到了即将发怒的边缘。
有辆车忽然停在她面前,她愣了愣,后座的车窗缓缓下移,露出晏怀先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车。”
前面是火坑,后面是地狱。
温毓思忖了一会儿,至少晏怀先不会像易文钦那么多话,于是她直接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易文钦哎一声:“你怎么能随便上别人的车呢?他有别的企图怎么办?把我也给带上!”
他话还没说完,晏怀先已经对司机说:“走吧。”
易文钦被喷了一脸的汽车尾气,心有不甘。
温毓看着窗外,车子已经开出一段路,她说:“刚才谢了,现在可以停车了。”
晏怀先没有任何声响,温毓不免回头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他正在看着她。
温毓说不出他的眼神是什么意味,似乎带了探究,又带了疑惑,仿佛带了笑意又仿佛毫无情绪,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温毓也没有收回眼神,算起来似乎是来到明扬之后第一次仔细地看他。
天气略微转暖,又加之是在车里,晏怀先的外套脱了,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白得刺眼,领口的扣子有两颗没扣起,带着些慵懒的严谨。
也怪不得宋寄安那么喜欢他,他长得真的很不错,干净清爽的面容却偏偏总是冷着,大概是家庭教育严苛的关系,他也并不时常露出笑容,就和她一样。
而现在,他忽然淡淡地勾了勾唇。
温毓怔了会儿,居然率先移开了视线,她冷声:“我说,可以停车了。”
“我不介意帮人帮到底。”他说,唇角的笑意更浓。
“有司机会去接我。”
“你的手机应该没有失灵。”晏怀先淡淡的,“你父亲知道我送你回家,我相信你的日子会更好过一点。”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感谢你?”
“如果你想感谢我,我应该也不会拒绝。”
温毓深吸几口气,转头看他,结果看到他的表情难得的放松,连眼角都带着笑意。她忽然忘了刚刚想说什么,难得尴尬了一下,挪开眼神,没有再说话。
总算到了温家门口,温毓下车的时候晏怀先在车里看着她,车门关之前他忽然说:“明天见。”
温毓当作没听到,转身往回走。
温岫正好开车回家,看到晏怀先的车子离开,追上大步回去的温毓,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温毓不知道在想什么,吓了一跳。
温岫忍不住笑:“出什么神?”
“没什么。”温毓摇摇头,“大哥,你怎么这么早回来?”
“回来一趟再出去。”他笑笑,揽着她的肩膀,“刚刚的车是晏怀先的?”
她轻声应。
“他送你回来的?”温岫的声音有些戏谑,“看来有些进展?”
温毓停住步伐:“大哥,我和他不可能。”
温岫一脸不在意:“我们的婚姻和你自己的喜好没有任何关系,你到现在还没想通?交易而已,还能有什么真情。”
“大哥也一样吗?”她问,“你的婚姻也会是一场交易吗?”
温岫用“你在说废话”的表情看她:“自然,人选已经定了,我见过几次,长得还算不错,婚期大概是在明年。”
温毓咬咬唇,一把推开他的胳膊:“我不会和你一样的,我将来要嫁,只会是我自己想嫁。”
温岫看着温毓说完就匆匆跑了进去,脸上带了笑:她自以为成熟,其实格外天真。
温毓躺在床上,有些失神,她一直以为温岫是不一样的,其实和别人一模一样。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温岫的场景。
那时她刚刚来到温家,像是一只小兽对所有人都存在敌意,也不肯吃东西,只是躲在房间的角落里一声不吭。
温历已经有些失去耐心,是温岫主动站出来,来到温毓的面前,揭开她遮在身上的床单。
因为好几天没有吃东西的缘故,她整个人异常虚弱,仿佛用力呼吸都能晕倒,嘴唇惨白得不像话,只有眼神倔强,一如往昔。
温岫轻轻抚她的脑袋,她没什么力气,小胳膊抬起来想打开他的手,结果只不过是打痛了自己的手,而后抬眼,狠狠地瞪着他。
温岫脸上的笑容未变,依旧温暖:“阿毓,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可是没用,你只有强大起来,才能做你想做的事情,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她长大了,可依旧没有变得强大,她再一次没有保护好她想保护的人。
仿佛一切都还在过去,可是温毓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温毓起身去衣柜深处找出了那件她曾经穿过的白色外套,上面暗红色的星点还在,她轻轻抚过,有些犯晕。
对不起,阿璇,原来再有一次这样的机会,你还是在我的眼前失去了踪迹。
上一次我花了十几年才找到你。
这一次,我希望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冬日的严寒逐渐过去,春天在不知不觉中已然到来。
明扬高中一向都有春游的传统,今年也并不例外,而且明扬的春游和别的学校不同,是两天一夜的行程,用了自由拓展的名义,实际上就是给学生放松一下。
今年明扬高中定下的春游地点是在邻省海边的私人沙滩,明扬高中直接包场了两天一夜,足够豪气,别的高中羡慕不已。
温毓对这种活动其实一丁点兴趣都没有,更何况还有个聒噪的易文钦也会一起去。
可是温毓没办法拒绝,因为晏怀先也会去。温历下了死命令,她不去也得去。
宋寄安自然是要去的,可实在是太不巧,临行前宋寄安的爷爷病危,所有的子孙都要去医院守着。
连宋寄安都不去,温毓便觉得这次春游越发没有意思。
明扬高中的学生不多,再加上这次高三学生没有同行,学校包了六辆车就能让所有老师和学生一起坐下。
温毓原本不想搞特殊,可是易文钦一直缠着她坐她身边,有数不清的话要说,刚巧温岫也要一起去,温毓看到他的车就停在身边,连忙下车跑过去:“大哥,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温岫耸耸肩:“当然可以。”
她松了一口气,连忙跑进温岫的车里。易文钦倒是想追上来,不过他似乎有些害怕温岫,想迈步过来,还是缩了回去。
温岫笑着回头看一眼:“怎么?在躲人?还是以前那个,叫什么来着,易文钦?”
温毓觉得头疼:“嗯。”
学校的车已经出发,温岫缓缓启动,在校门口忽然停住,他从车窗探出头去:“要不要一起?我们温毓也在。”
温毓原本低着头在小憩,听到这话蓦地抬起头来,还没能反应过来,车门已经被打开,一个身影坐了上来。
她定睛去看,而后轻轻皱眉。
温岫显然很开心的样子:“你们聊,不用介意我,我就是司机。”把话说完,他甚至还把中间的挡板升了起来。
温毓挺直了背脊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咬咬唇,往后一靠,背对着他闭上了眼睛:“你可以不上来的。”
“嗯。”晏怀先说,“你大哥太热情,我怎么拒绝?”
“太烂的理由。”
“嗯,是因为你。”他淡然说道,仿佛在说一件和他完全不相关的事情。
温毓缓缓睁眼,浑身有些僵硬。
“和你一路大概比和司机助理一起会有趣一点,你说呢?”晏怀先说,“不过现在看来,没什么区别。”
“那你是不是可以下车了?”温毓懒懒地说。
“暂时没这个打算。”晏怀先叫她的名字,“温毓,为什么忽然转到明扬?”
温毓深吸一口气:“我说了,我有我的原因,至于这个原因,我想我没必要告诉你。”
晏怀先低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一路无话,温岫将音乐声开得很轻,轻得几乎听不到,这种安静让气氛更加诡异,温毓一直在装睡,可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她根本睡不着。
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不免身体有些僵硬,她忍不住轻轻地动了动身体,结果听到晏怀先的低笑声:“装睡是不是格外有意思?”
温毓被气到,猛地直起身,转身瞪他一眼,想一想自己似乎太过被动,随后又靠回去:“我就是喜欢装睡,和你有什么关系?”
“的确没有。”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笑了笑。
温毓觉得在车里的每一分都是煎熬,还不如留在大巴车里听易文钦的唠叨,好在目的地并不算特别远,终于在她再一次的装睡中到了。
私人沙滩很干净,沙子又白又细,海水也格外透蓝,已经有学生在海里玩闹。
老师好不容易才将所有的学生都集合起来交代了一下具体事项,大家首先要做的就是搭帐篷。
因为是两个人一个帐篷,温毓正好轮到和杨从玦一个帐篷。别说温毓不愿意,杨从玦也不乐意,她要和李绪瑶一起,就把郁砚给推了过来。
郁砚走过来的时候温毓已经在开始搭帐篷,她连忙过去搭了把手,而后说:“杨从玦把我换过来了,我也觉得和你一起比和李绪瑶一起好多了。”
温毓并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做手头的工作。
许多娇小姐嫌累已经让男生帮忙,也就温毓和郁砚还在亲力亲为,易文钦已经将自己的帐篷搭建好,过来看到温毓一脸认真,已经只剩下最后的收尾工作,连忙跑近:“我不是说了等我过来帮你搭的吗?”
“我可以做的事情,不需要别人的帮忙。”温毓看都没看他一眼,兀自进行最后的工作。
易文钦忍不住笑了笑,别人都不明白他为什么喜欢温毓,只有他明白,温毓那么好,不喜欢她的人才是瞎了眼。
吃过午餐之后就是自由活动,温毓并没有什么兴趣,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看着一群人欢快地跑着玩着闹着。易文钦跑去潜水了也没有再缠着她,实在是难得的清静。
她和同龄人好像一直都玩不到一起,除了宋寄安之外她连说话的朋友都没有,更别说一起玩闹了。
大概是她一直想着要变得强大,所以都忘了自己其实并没有长大。
这种春游的活动她从小就不喜欢,果然现在依旧不喜欢。
肩膀忽然被轻拍,是温岫坐过来:“怎么不去玩?”
“没什么好玩的。”
“是了,寄安没来。”温岫笑了笑,“阿毓,你该多交些朋友。”
温毓并没有反驳,尽管她并不认同他的观点。
“阿毓,你有心事。”温岫笑着揉揉她的头发,“不过女孩子长大了,怎么会没有心事,有事记得和大哥说。”
她躲开他的手,轻应一声,尽管她现在已经过了那个会找大哥诉苦的年纪。
以前,温岫是她眼中的神,无所不能的神。
海边忽然一阵喧闹传来,温岫起身远远看去,有人喊话过来,似乎是有人在冲浪的时候受伤了。
温岫拍了拍温毓的肩膀便大步走了过去。温毓躺下来,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初夏的温度实在太舒服,又没有人在身边,简直让她昏昏欲睡。
可惜喧闹声越来越近,她被吵得坐起来望过去,没想到受伤的人居然会是晏怀先。她远远地看到他捂着手臂,还有殷红色的血滴落下来。
她有些头晕,那些血仿佛一滴一滴落在她的心口,她再次忆起那晚的场景,蓦地闭上眼,握紧了拳。
她本来不晕血,可自从那晚之后,似乎就有些后遗症。
晏怀先他们越走越近,他手臂上的血液那么清晰又明确,她喘了两口气,扶着一旁的石头想站起来,却没想到腿一软,蓦地坐了下去。
眼前一阵阵泛黑,她有些坚持不住,隐约看到郁砚跑了过来,一脸焦急地叫她的名字,她想睁大眼睛,可最终还是失去了意识。
她又梦到了那个寒冷的夜。
不过是呼吸都能从口中冒出白气,她站在黑漆漆的、没有任何光亮的教学楼前,扬起头来。
她的眼睛终于逐渐适应黑暗,月光不是很亮,但聊胜于无,顾璇就这样从四楼的楼顶掉下来。
温毓伸手想要去接,她却直接穿过她的手臂,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鲜血在一瞬间炸裂开来,全都溅在她的脸上、手上、身上,她低头去看顾璇的脸,却看不到面容,只剩下一团乌黑的血迹。
“不要!”她惊叫一声,蓦地坐起身来,喘着气无法平复。
梦里的情景太过真实,让她还以为再次经历了那夜。
她满头是汗,大口呼吸了两声之后,总算开始思考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做噩梦了?”有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温毓愣了愣,顺着声音的来源转身看去,是晏怀先,他靠在她隔壁的床上,手臂上包了纱布,脸色稍微有些惨白。
她开始忆起晕倒前的事情:“我们在哪里?”
“酒店。”他言简意赅。
温毓蓦地抬眼看他。
她知道这片私人沙滩是酒店的,因为明扬将沙滩包下来的缘故连酒店都暂停营业,只是明扬有个性,有酒店不住偏偏要让学生去沙滩上露营,美其名曰体验生活。
温毓直接掀开被子下床,只是腿有些软,差点就摔倒,晏怀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她面前,用他完好的那条手臂扶住了她:“不用再躺一下?”
温毓下意识地一把甩开他的手,他大概是没有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激烈,没有站稳,往后一摔,受伤的手臂正好碰到了床头柜。
他皱了皱眉,捂着伤处没有说话。
温毓没有察觉,直接大步走开,来到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正巧看到晏怀先捂着伤口一声不吭。
她犹豫了下,转身走回去,低声询问:“你没事吗?”话刚出口,她已经看到了他纱布包扎的地方又渗出了血迹。
温毓抿了抿唇:“我去找人。”
只是还没转身,晏怀先已经抓住她的手臂:“我没事。”
“你确定?”
晏怀先松开手,应一声:“是他们太大惊小怪而已。”
不是他们太大惊小怪,只是晏家的长孙若是出现什么差错,谁能承担得起责任?
温毓点点头:“那我先出去了。”
“我以为你不会喜欢和她们一起玩。”晏怀先在她身后轻声说道,“还不如在这里休息一下不是吗?”
温毓沉默了几秒,而后回身躺在了床上,背对着晏怀先不说话。
“没想到你会晕血,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他侧头看她窈窕的背影。
他这样赤裸裸地嘲笑她,她也忍不住反驳:“没想到你连冲浪都会把自己弄伤,我还以为你无所不能。”
“原来在你心中,我无所不能。”他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调侃的笑意,“可我不是神,不好意思,让你失望。”
温毓回身瞪他一眼,却因见到他带着笑意的表情怔了一怔,似乎有些不认识他,尽管她也不算有多熟悉他。
她向来与人保持距离,女生是如此,更别说是男生,所谓的人际交往,于她而言只是折磨。
他的笑容敛了敛:“刚刚做了什么梦?”
温毓收回视线,平躺着看着房顶,轻声说:“与你无关。”
在顾璇刚失踪的那几天,她甚至都不敢睡觉,只要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那个画面,她唯一的亲人就在她的眼前失踪,而她什么都做不了。除却五岁时的分离,温毓从未觉得如此无力过,她有一度十分颓唐,最终还是决定站出来,因为除了她,没有人再为顾璇,为她的妹妹讨回这个公道。
她要找回她,无论生死。
“温毓?”他叫了她好几次,她都没有回答,仿佛又陷入了昏睡。
他刚想下床看看她,她却已然坐起身:“我已经休息好了,你自便,我先走了。”
她大步走向房门,晏怀先下意识地起身跟过去。
“小毓毓!我总算找到你了,听说你晕倒了,没事吧?”
晏怀先一跟出去就看到温毓被人紧紧地抱在了怀里,眉心拢起来,想踏步上前。
温毓的速度比他更快,也不知道她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一把将来者推开,随后冷眼瞧着来者:“易文钦!”
易文钦摊开手,一脸无奈:“我太紧张了,差点忘记你不喜欢身体接触。你没事了吗?”说着,他看到了房门口的晏怀先,脸上不免有了些防备的神色。
温毓却没注意到,直接大步往前走:“我没事了。”
晏怀先看着易文钦如同跟屁虫一样跟在温毓身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几次想要上前,最终还是往后退了一步,用力地关上了房门。
还在走廊上的易文钦顿了顿,笑容微敛,下意识地回身看了一眼,等再回过头来,又是一脸笑意:“小毓毓,你真的没事了吗?再休息一会儿吧?不过你怎么就忽然晕倒了?”
温毓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咬牙切齿:“闭嘴!”
温毓到沙滩上的时候正好夕阳西下。
晏怀先站在窗边往外看,沙滩上有许多人,可他一眼就看到了温毓。
因为出来玩,所有人都没穿校服,温毓似乎很喜欢黑色和白色,今天穿的是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黑色紧身长裤,头发没有扎起来,松散着披在身后,夕阳的昏黄光线下,她整个人仿佛都在闪闪发光。
他缓缓收回眼神,却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
大家已经在准备晚餐,晚餐是沙滩BBQ,郁砚看到温毓出来连忙跑过来:“你没事了吗?刚刚吓死我了,忽然就晕了过去。”
温毓点点头说没事,直接越过她走了过去。
郁砚笑了笑追上去:“等会儿我们一起坐吧?”
温毓向来吃得不多,所以稍微吃了点就放下筷子。郁砚却又替她拿了些烤肉过来,说:“你刚刚晕倒了,现在应该多吃点。”
“我不想吃。”温毓抬眼看她。
郁砚愣了愣,说了声对不起就要拿走。
温毓略一沉吟,伸手从她手里把那几串烤肉拿过去:“不要再帮我拿了,我真的吃不下。”
郁砚笑起来:“嗯,那你要不要喝点什么?我帮你拿?”
“不用。”
易文钦在一旁看着,忍不住说:“你怎么比我还殷勤?这样可不行!会把我在小毓毓心里的地位比下去的。”
温毓简直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
杨从玦和李绪瑶就坐在隔壁的桌子上,杨从玦将视线从温毓身上收回来,轻声问:“你说,刚刚温毓晕倒了,是不是真的晕血?”
“难道还是假的?”
“也不是不可能,说不定是为了引起晏怀先的注意呢!”
“我看不像,估计是真的晕血。”
“如果是真的话,我有个计划,你想不想听?”
“什么计划?快说快说!”
杨从玦附耳上去,轻声说完:“你觉得如何?”
李绪瑶竖起大拇指:“我早就想挫一挫她的锐气,让她也吃点苦头!看她还敢不敢这么对我们!”
“那等会儿可不能让易文钦跑到温毓旁边去。”
李绪瑶眨眨眼睛:“瞧我的吧,这次肯定要让她吃点苦!想到上次被她关在器具室就气!”
傍晚的时候有篝火晚会,来明扬的学生大多有才艺,一个个轮着上去表演,倒是一片和乐融融。
易文钦一直坐在温毓身边,直到他跑上去唱歌,温毓才得了一丝空闲,小心翼翼地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因为所有人都围在那一片,其他地方反而格外安静和空旷,她回身看了一眼,那边热闹依旧,火光洒在所有人的脸上,他们都在笑,在狂欢,可这狂欢是他们的,不是她的。
一个人的静谧于她而言显然更加合适。她找了个地方坐下,背靠着一块巨石,眼前是无边无际的暗色的大海。
有月光洒在海面,波光粼粼,随着风声而来的是海浪扑在沙滩上的声响,海水咸咸涩涩的味道就在鼻尖,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闭了眼睛,这种安宁实在是太难得。
此时易文钦已经演唱完毕,下来就要找温毓。杨从玦冲李绪瑶眨了眨眼睛,李绪瑶点点头,便朝易文钦走了过去:“你是不是找温毓,我看到她去酒店了。”
易文钦深信不疑,转身就往酒店走去。
杨从玦悄悄走到石头后面,看到了孤身一人的温毓,她勾唇笑了笑,拿起什么东西朝她面前扔了过去。
“啪”的一声响动,有冰凉的东西溅到脸上,温毓微怔,缓缓睁开双眼,她以为是下雨了,伸手在脸上抚了抚,下意识地放到眼前去看。
她的手颤抖起来,手心是一片红色,她骤然握拳,腿有些发软。
天那么黑,似乎有乌云将月亮遮住,那些不远的欢笑声仿佛逐渐远去,她喘气,想扶着石头站起来,腿却一点力气都没有,重新跌坐下去。
那么黑,和那夜一样,那么黑,黑到连她的手指都看不到,大概是因为看不到,她的嗅觉格外灵敏,浓重的血腥味丝丝缕缕钻进她的鼻子,她咬紧牙关,深深呼吸,可顾璇那张满是血的脸一遍又一遍地出现在眼前,她靠在石头上,眼睛睁不开,一切都朦朦胧胧的。
杨从玦笑一声,对着跑过来的李绪瑶低声说:“没想到她真的晕血哎,我们快点,别让人发现了。”
温毓很瘦,杨从玦和李绪瑶就能轻易将她抬起来,两人小心翼翼绕过人群来到酒店的后门处,杨从玦说的那辆冷冻车果然就停在那里。
两人先将温毓放下,杨从玦将车厢门打开,里面还有一些海产,大概是要运到别处去的,两人合力将温毓放了进去,而后将车厢门关上。
杨从玦和李绪瑶对视一眼。
李绪瑶忽然说:“没事的吧?”
“能有什么事儿?我们又不把门锁住,等会儿她被冻醒了自己会跑出来的。”
李绪瑶点点头:“对,我们又不是想害她,就是让她吃吃苦头!谁让她先招惹我们的,对吧?”
杨从玦笑着搂住李绪瑶的胳膊:“好了,我们走吧,我可还没玩够了,别因为她破坏了心情。”
杨从玦和李绪瑶回去的时候,篝火晚会还在继续,两人刚刚坐下,易文钦便坐过来问:“你真的看到温毓进酒店了吗?我没找到她。”
李绪瑶有些不耐烦:“我就是看到她往酒店里面走的啊,我怎么知道她到底去哪里了?”
杨从玦在一边幽幽地说:“晏怀先在住酒店,说不定去找他了呢。”
易文钦的表情僵硬了一下,蓦地起身往酒店里跑。
李绪瑶看着易文钦快步跑开的身影,笑着捅杨从玦的胳膊:“可真有你的!”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别想她了,瑶瑶,你也上去跳个舞吧!”
易文钦知道晏怀先在哪个房间,直接冲过去敲门。
等晏怀先把门打开便冲了进去叫人:“温毓?温毓你在吗?”
晏怀先站在门口,一脸不悦:“你干什么?”
易文钦转了一圈来到晏怀先面前:“温毓不在这里吗?”
“到我这里来找温毓?”
易文钦哼一声,不理他直接大步离开。
温毓不见了?晏怀先皱了皱眉,第一反应就是她为了躲开易文钦,可不知为何,心中居然有些不安。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最终起身穿上了外套,走出房间。
时间已然不早,篝火晚会已经结束,所有学生都一一走回帐篷准备休息。
温毓依旧没有回到营地。郁砚在帐篷里待了一会儿之后忍不住跑出来找了郑怡:“温毓还没有回来,怎么办?”
这里的哪一个学生出了差错可都不是小事,郑怡不敢随便,连忙将学生叫出来询问:“你们最后一次见到温毓是什么时候?”
温毓一向独来独往,大家都没有在意过她,你看我,我看你,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的。
郑怡有些着急,正好温岫也过来了:“怎么回事?”
郑怡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温毓她,不见了。”
温岫脸色一凝,连忙开始找人。
大家都两两一组去找人,杨从玦和李绪瑶小心翼翼地说话:“照理说这会儿她不是应该被冻醒了吗?怎么还不回来?”
李绪瑶有些害怕:“不会有事吧?”
两人跑去酒店后门看,那辆海产冷冻车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两人对视一眼,全都被吓了一跳,正巧有厨房的工作人员出来,杨从玦连忙跑过去问:“刚刚这里的车呢?”
“开走了啊。”工作人员不以为意。
“开走了?”杨从玦跑回来拉住李绪瑶的手,“怎么办?车子开走了!”
“温毓会不会出事啊?会不会被人发现是我们干的啊?从玦,我们怎么办?”
两人颤抖着往回走,杨从玦还在安慰李绪瑶:“没事的,温毓不是有手机吗?她醒了不会打电话的吗?”
话音刚落,那边就有人在叫:“老师!这里有部手机,会不会是温毓的?”
温岫拨通温毓的号码,果然,这部被遗落的手机是温毓的。
杨从玦和李绪瑶面面相觑,两人躲到了角落说话。
“不会真的有事吧?那个冷冻车里那么冷,她万一被冻死了怎么办?”李绪瑶问。
“温毓也不傻,应该会找办法救自己的吧?”杨从玦虽然这样说,可依旧有些担心,如果真的要查,她们肯定脱不了关系。她们也不想要了温毓的性命,只是想惩罚惩罚她而已,如果真的出了人命……
“温毓在哪里?”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两人吓了一跳,往后看去。
晏怀先就站在她们身后,一脸正色,眉心拢起。
两人不知为何哆嗦了一下,杨从玦原本还不想说,李绪瑶被晏怀先吓到了,直接就把一切事情都交代了。
晏怀先转身离开之前狠狠瞪了两人一眼。李绪瑶吓得眼泪都出来了,握着杨从玦的手说:“我们怎么办?他会不会报复我们啊?”
杨从玦也不过是佯装镇定,浑身都在发抖:“应该不会吧,我们又不是故意的!”
晏怀先一边给司机打电话,一边去酒店找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得知那个冷冻车里有人,吓了一跳:“车子早就开走了,我们也不知道里面有人,还以为忘了关车厢门,把门关了就走了,这会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打电话给司机!”晏怀先冷声说道,浑身都像是有怒意在涌出来。
那边连忙打电话,可是好一会儿都不通:“打不通,可能不小心弄了静音。”
晏怀先神色镇定,只有皱着的眉头在告诉别人他在发怒,他深吸一口气:“那个车的车牌号是多少!”
他转身大步出去:“帮我查一下这个车牌号的冷冻车在哪个位置,要用最快的速度!另外找一辆救护车。”
晏怀先坐上车,司机回身问他:“少爷,去哪里?”
“从这里出去的路是不是就一条?”
“是的。”
“那先开出去,等一下再听指示。快!”
温毓是被冻醒的。
寒意逐渐侵入她的每一个毛孔,她打了个寒战,缓缓睁开眼睛,怔愣之后蓦地颤了一下。
这是在哪里?
这是一个密闭的空间,有白色的冷气在里面蔓延,有几箱不知名的东西,她穿得并不多,这会儿已经冻得嘴唇都开始发紫。
她摸了一下衣服口袋,手机不在,不知道是掉了还是被人拿走了,她用力地拍着门,可是没有任何人回应。
不过一会儿温毓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在一辆行进中的冷冻车里,而且没有手机,肯定是这次旅行中的某人将她移到这里来。
她才刚刚转到明扬,尽管没有朋友,可明显的敌人数都数得清。
可现在更重要的是让自己逃出去。
她越发觉得冷,寒冷让她开始浑身无力,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缩在角落,紧紧地抱住自己。
呼出的气都仿佛快要冻僵在空气中,她有些乏力,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可她知道这个时候她不能睡着,要是睡着,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温毓咬着舌尖,疼痛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她睁眼闭眼,忽然看到顾璇就坐在她的眼前。
“阿璇。”她低声叫,“真的是你吗?”
顾璇的手伸过来在她的脸上轻轻抚过,也是冰凉彻骨。
“是我。”她说。
温毓笑了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阿璇,你能原谅我吗?原谅我一次一次都没有保护好你。”
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睁着眼睛。
那双眼睛那么大,眼中逐渐蓄起了泪水,马上就要落下来。
温毓有些心疼:“不要哭……”她伸手想替她擦掉眼泪,可顾璇却忽然化作一缕青烟,就这样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她怔怔地叫了一声:“阿璇……”
脸上有些凉,温毓伸手抹了一把,是眼泪。眼前开始变得模糊,她觉得自己大概坚持不住了,眼皮再也睁不开,一点一点地往下耷拉。
对不起啊,阿璇……
光亮在瞬间点亮,从星点逐渐变得灿烂,温毓的唇角微扬,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