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9-18

大宫·雏菊曲 第八章 作者:秋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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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梅
  早上皇上带着我们去给太后请安,说了些万寿无疆的吉祥话。太后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笑呵呵地让我们起身,并让姑姑分别赏了我们红包。
  然后大家一起用了丰盛的午膳,又聊了一些时候,皇上便提议去菲冬媛观赏梅花,众人自然是纷纷附和。
  菲冬媛里的梅花开得正浓艳,寒风不时吹过,夹杂着梅的清香,十分沁人心脾。
  大姬看着大家呼出的白气,紧了紧斗篷,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手炉,说:“今天可真冷啊。”
  十二皇子脱口而出:“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众人一愣,旋即纷纷赞赏起来。
  皇上大笑:“好个‘梅花香自苦寒来’!朕记得你们新近才学了这首诗,现在十二竟能学以致用,出口成章了!朕很高兴。来人呐,赏!”
  十二皇子忙领赏叩恩。
  殊贤妃脸上有荣耀的色彩。
  十皇子此时也不甘落后,吟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南赢王评价说:“此诗想得好。诗中无‘梅’,却处处说梅。我也来一首:小阁明窗半掩门,看书作睡正昏昏。无端却被梅花恼,特地吹香破梦魂。”
  大姬笑盈盈地赞道:“好诗。”,然后略一沉思,“我读书不多,只知道这首最脍炙人口的: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元藏王奉承说:“大姬此诗说得通俗易懂却最有意境。”
  大姬却不理元藏王,只是看向权禹王,请道:“权禹王也不妨露一手罢。”
  元藏王的脸一红,讪讪的,只有退到一旁默默不语。
  权禹王向元藏王示意,“四弟先僭越了。”于是缓缓道来:“雪虐风号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过时自会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
  众人又是一赞:“好一副傲骨!权禹王这诗最有气势!”
  权禹王淡淡一笑,“我只是抛砖引玉罢了,在这献丑了。三皇兄,该你了。”
  权禹王的这番话让元藏王的面子上好过一点,他向权禹王投上感激的一瞥,吟道:“已见寒梅发,复闻啼鸟声。心心视春草,畏向玉阶生。”
  这之后又有妃子大臣咏了几首关于梅花的诗,都各有新意,少不得又互相交口称赞一番。
  “上皇朝罢酒初酣,写出梅花蕊半含。惆怅汴宫春去后,一枝流落到江南。(1)”我想了想,也凑了一个热闹,而且也知道这句诗一定是会好的。
  我的声音虽小却很清晰,全园的人都听得到的。
  此诗一出,惊座四起。
  “此诗甚是耳熟……”权禹王沉思道。
  “这不是……父皇当年做的诗吗!”大姬突然想起来了。
  经大姬这么一提醒,大家都想起了三年前皇上确实做过这么一首咏梅诗。自然立刻少不了有溜须拍马之辈交口赞叹:“好诗!好诗!这才是诗中之极品!”
  “众诗歌各有千秋,然而唯这首字句优美,意境深远,无能出其右者!”
  “皇上之才气非常人所能及呀!”
  …………
  果然龙颜大悦,只见皇上亲自折了一支漂亮的梅花送到我面前,满是笑意地对我说:“你这身装扮和这束梅花配极了,甚是好看。”
  我恭谨接过梅花,口中说:“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跟着我跪下,朗声说道:“皇上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皇上走到折过花枝的那棵梅树下,抚着它的粗糙树干说:“这是前年从外域引进的梅树,首次开得这样好,那的人叫它提雅柯梅,名字很是拗口,今天就赐名‘奴梅’吧。”
  从众人又羡又妒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这是多么大的恩荣。
  因为人会死,而这棵叫我名字的梅树却还可以在这奢华的宫中开万度冬春……
  我神色收敛的再次谢恩。
  (1)引自《宋徽宗画半开梅》。
  
  之后众人又接着闲散地游览梅花、青松、寒柏等。
  十二皇子和我一起对我的奴梅树评头论足。
  我无意地一瞥在我旁边的姊,却看见权禹王正和她低低的说着什么,姊心情好地微笑着。
  我侧耳倾听了一下,然后听见“你的父亲是个英雄……”什么的话。
  登时我的好心情一下子消失殆尽,反而有种被羞辱的感觉。
  为什么是“你的父亲”而不是“你们的父亲”?
  难道就因为我是庶出你就轻视我不成?
  纵然这样出尽了风头,难道在别人眼里我还是微不足道的,没有姊那么光明正大的么?
  我的心骤然变冷,充斥了说不清的不甘心。
  
  元日夜宴最是奢华热闹。
  今晚皇后果然穿着那端雪之衣出席宴会,惊艳四方。
  这件衣服的确是万里挑一,就是人到中年、体态略有臃肿的皇后穿了也显得妩媚多情,增添了不少光彩。
  我听见站在我旁边伺候着的善善轻叹了口气,知道她终是为我感到惋惜了。
  可是即使是这样美,新年穿白衣,未必是个好兆头。
  我知道白天我已经出尽风头,少不得人嫉恨我了,加上一直对权禹王的话耿耿于怀,所以我只是低调地默默吃水果点心,看舞姬们殿中起舞。
  一曲《祝春》完毕,舞姬们纷纷散去。
  只听太后在上面叹了声气,说:“每年元日只是这些老套的表演,让人生烦,不知可有新鲜的东西?”
  这样的话也只有太后能说了。
  “听说奴兮最近在练习舞艺,不如让她表演一下如何?”大姬说。
  她的消息真的很灵通,只是回来几天,我的事情就已经打听得这么仔细了。
  只是我学舞还不到一年,尚不精通,即使现在勉强跳了,不过是贻笑大方而已。这样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不会做。
  于是我婉拒道:“谢谢仁和帝姬的抬爱。只是奴兮学舞时间尚短,加之生性愚笨,现在顶多学到皮毛而已,而在座的都是及尽高贵之人,只怕看了奴兮跳的舞要三月不知肉味儿了。”
  “此话怎讲?”大姬挑眉问道。
  “吓的。”我摆出了一副小孩子直言不讳的模样。
  殿内先是一片寂静,然后大家都爆出笑来。
  连一向不喜欢我的太后都乐得眼角的皱纹堆到了一块儿,“这个新鲜,奴兮小小年纪,讲的笑话倒是挺逗人的。”
  皇上也笑得差点把杯中酒洒出来,“你这小鬼精灵。倒难为你逗笑了太后,可是立了大功。你说朕过年准备的这些赏赐是不是全都得搬到袭菸居了?”
  我也附和着笑了笑,“皇上该赏仁和帝姬,都是仁和帝姬出的主意好。”
  我这样一说,大家就都以为我和大姬是提前商量好逗大家开心的。
  “哦?”皇上看向大姬,“仁和有这份心朕很欣慰。仁和,你只有一个宝贝儿子,前几次你央求朕赐封他为世子,朕因为不合祖制而一直犹豫,今儿个过年,你能让太后开怀一笑也算是有孝心,今天朕就准了你了。”
  大姬又惊又喜,连忙跪下谢恩,“谢父皇。”
  皇后也因外孙能被封为世子十分高兴,对我温和一笑,颇有感激的意思,“奴兮也有功劳,端雪的料子还剩下些,就赏给你吧。”
  
  晚上回去后,袭菸居的宫娥太监们都十分兴奋,绘声绘色地谈论着我今天如何出风头。
  只有善善察觉到了我的疲累,给我泡了一杯上好的雪松茶。
  我却是连喝茶的精气也没有了。
  “小小姐为什么闷闷不乐的?”
  “今天的一时荣耀,以后的日子可能不会好过。不过,这风头也是不得不出。”当然和权禹王那句话也有很大关系。
  “小小姐放宽心,纵然小小姐再受宠爱,不过还是个小孩子罢了,也危及不到他们的地位和利益。相信他们也会顾念小小姐早孤,不会为难小姐的。”
  “但愿如此。”
  “只是,皇后送的缎子怎么办?”
  “我是不会穿的。你先收起来吧,说不定以后能用到。”
  我刚说完,又想到了一件事情,对善善说道:“对了,明日把袭菸居过于奢华的物件都先收拾起来,过几天大姬可能会来。”
  善善不知道我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更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断定大姬会来,但也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果然第二大姬就来到了我的袭菸居。
  当时我正和善善下着棋玩,突然有内侍跑进来通报仁和帝姬来了。
  善善惊异地抬头看着我,我向她无奈地笑了笑。
  我亲自出去迎接大姬,向她施礼,说着“仁和帝姬吉祥。”
  她赶忙扶起我,热络地说:“你我之间何必行此虚礼。再说,父皇把你当成亲生女儿养的,你叫我仁和帝姬反显得生疏,你就随着十二皇子一样叫我大姬吧。”
  我笑得真诚,“谢谢大姬。”
  于是她拉着我的手进了内室。
  她进了屋似不经意地环视四周,看到我的寝殿也无什么格外特别,心里似乎更加好过了。
  她亲热地询问我在宫中住的是否习惯,我都得体的一一应答。
  “刚才见了九姬,她向我嚷嚷着你这儿有一屏风弥足珍贵,怎么不见?”
  我暗叫不好,皇上赐我这屏风可以说人尽皆知,我反而把它收了进去,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紧忙随机应变答道:“过年了宫娥们拿去清扫,还没来得及放回来呢。”于是向侍女使了眼色。
  大姬看着拿出来的屏风,就是她这样见惯了奇珍异宝的人都不免眼睛一亮。
  她情不自禁地来到屏风前,绕着它走了一圈,咄咄称奇。
  “果然是好东西。”她边欣赏边评价道。
  “大姬要是喜欢,拿去是了。”
  大姬笑了,“我岂能夺人之美?再说了我是来送礼的,怎能反拿你的东西?”
  于是有大姬的侍女上前拿出包裹在绸子里的几样首饰珠宝,小心地摊开在我面前。
  我故作诚恐,“奴兮怎好要大姬的东西?”
  “你昨天帮了我的大忙,这些东西只是一点小心意而已。”
  大姬很爽快,见自己的心意送到了,便起身告辞。
  她走时回头对我说了一句,“没事也去凤仪殿那里走走,母后说她很喜欢你呢。”
  我暗暗吸了一口气,没想到昨日无意中的一句话,能赢得皇后和大姬的喜爱。
  
  大姬刚走,善善就要把藏起来的物件重新摆放出来。
  我阻止了她,“暂先还是先收着吧。”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后,就有大姬的侍女过来,说大姬丢了玉耳坠儿,恐怕是掉在这了。
  果然在席子的空隙中发现了小巧的绿玉耳坠,那侍女连连称谢,眼睛却是骨碌地转了一圈,这才离去。
  大姬果然是聪明之人。
  善善却拿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小小姐,您怎么知道大姬今天会来?”
  “昨夜我帮了她大忙,她今天自会来感激我,也好不欠我人情。”
  “那为什么要把那些贵重的器物收起来呢?”
  “有语说:‘观其表,知其里’,大姬想通过此揣测我受宠的程度会不会危及到她的地位吧。皇上如此宠爱我,她自然对我有些防备心的。”
  “那小小姐为什么知道大姬会再派人来观察呢?”
  我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我只是做事谨慎些而已。”
  善善低下了头,声音细呐如蚊,像对我说的又像是对她自己说的,“小小姐,您真得只有九岁吗?”
  我知道善善是怕我了,可是我又何尝不是怕这样的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