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和寿司都警惕地看着有什么东西在土里拼命窜动。好半天后，一个圆溜溜的脑袋就探了出来。

是个小机器人。

它的一个半圆的脑袋连接着长柱形的身体，一双眼睛又圆又大，看上去十分可爱。它看着三个人，眼珠滴溜溜转动着，似乎正努力说着什么。

它一面说，一面用自己的机械手臂努力刨着旁边的沙土，想把自己挖出来。可沙子都是越挖越多的。南极将方才拔出来的枪又插回了腰间，然后走上前去，将这个小机器人拔了出来，放在了地上。

“没什么恶意，”南极转身朝着城市的方向走去，淡淡地道：“我们走吧。”

寿司看了看小机器人，又看了看南极，想了想，推着车走上前去。江函犹豫了片刻后，也跟着走了上去。小机器人在原地茫然了一下，甩甩脑袋，滚动着它的轮子，赶紧跟了上去。

风沙很大，小机器人跟在他们身后，似乎在坚持不懈说着什么。

“它怎么总是跟着我们？”江函忍不住开口了。南极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后面的机器人，淡然说道：“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这个机器人似乎能听懂他们的话，南极说完这句话后，它急急忙忙跑上前去，用机械手臂抱住了南极的裤脚，一双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放开。”南极停下步子，认真瞧着它。寿司似乎是有些憋不住了，终于道：“那个……南极，它想让你当它主人……”

“养不起。”南极直接拒绝。小机器人摇头晃脑，着急地比画起来。寿司只能接着翻译：“它说它是太阳能的，不需要养。而且它会很多事情，洗衣服洗碗做饭打架，所有人能做的它都能做。”

“它这么厉害？”南极认真地看着小机器人。小机器人的机械手交握在胸前，做了个乞求的姿势，它眨着眼看着南极。南极越想越不对，抬头看了一眼寿司：“那它为什么会被人扔到这里？”

小机器人听到这话，似乎有些沮丧，低垂着头，眼里全是委屈。寿司打量着它，想了片刻后，慢慢说道：“我想……或许是因为，这是残次品。”

“残次品？”江函探出头来，“这是什么？”

“当机器人被制造出来后，如果出现了因为自己思考而不听话的机器人，就叫残次品。”

寿司似乎不是很想讨论这个问题，说话的时候情绪不是很高，手下意识地搭在枪上，转头看着周边。

听着寿司的话，江函皱起眉头，有些不解地问道：“能自己思考，不是进化和高等的表现吗？为什么叫残次品？”

“进化高等？”寿司愣了愣。江函转头看他，比画着道：“你不觉得，一个机器人，却能像人一样思考，或许还有着感情，它会高兴、悲伤，这样的机器人的人生，其实更加精彩吗？”

“这样的机器人是可以作为战友而存在的。”

“感情？战友？”寿司呆呆地看着她，片刻后，他突然笑起来，重重点头道，“我明白了！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江函有些疑惑，她不太懂寿司在高兴些什么。南极扫了他们和小机器人一眼，转身道：“走吧。”

听到南极的话，小机器人瞬间露出了悲伤的表情，然后发出了类似哭泣的声音。它站在那儿哇哇大哭，南极和江函有些为难地站在它旁边，江函忍不住道：“南极师兄……”

南极停住步子，有些不耐烦地看向小机器人，道：“你也一起走。”

小机器人听到后，愣了愣，立刻欢喜地冲向了南极。在所有人猝不及防之间，它的机械爪突然抓住了南极的手，然后一阵强电流带着许多信息穿过南极的身体。南极因为疼痛忍不住大叫出声，江函着急地想要上前，却被寿司一把抓住。

“它是在认主。”

“认主？”江函有些茫然。寿司解释道：“机器人有自己的机械语言，人类一般是听不懂的。一个机器人要和自己的主人沟通，就是要用电流将自己的语言程序送入对方的脑中。按照规定，机器人只能对自己的主人做出这种行为。”

江函有些明白了。她看见前方单膝跪着被机器人电击的南极，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双臂，然后抱住自己。

还好这个机器人看中的不是她……

过了半天，南极终于喘息着恢复了正常。机器人在他旁边欢快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南极抬起眼看了一眼小机器人，什么都没说，站起身来，默默往城里走去。寿司和江函对视了一眼，赶紧跟了过去。

“南极，你给它取个名字呗？”寿司推着摩托车凑上去。南极看了一眼地上的小机器人，冷声道：“滚。”

“滚？”寿司呆了呆。江函赶紧补充：“滚滚，很可爱。”

南极看了江函一眼，没说话。而小机器人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叽里哇啦说着什么，围着江函转了起来。

三人走到晚上，终于进了和平区。和平区由一个又宽又高的城墙和战斗区隔离开来，这些高墙看上去颇有些长城的味道。寿司带着他们走进城里，解释道：“战斗区里除了人很危险，更危险的是还有许多野兽，这些城墙就是为了隔绝野兽的侵入而建立的。一般来说，每个新进入者有100的积分，100积分够你们生活大概十天，你们要在城里尽快找到工作。在和平区里，赚取积分的方法必须合法，杀人、抢劫、盗窃等，都是违法的，我不想来抓你们哦。”

寿司笑眯眯地摇了摇手指，将他们带到一家旅店门口，认真地道：“朋友一场，前三天的住宿费我帮你们出吧。如果有其他事情，你们可以到这个地址来找我。”

说着，寿司就帮两人在前台订了房间。然后他拉开袖子，露出一个三角形的符号，店员拿出一个仪器，在三角形符号上扫了一下，听到机械音说“扣款成功”后，店员拿了一张房卡，递给寿司。

寿司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和一张罚单来，迅速写了一个地址，连着房卡一起交给了南极。南极看了看那张罚单，抬头面无表情地道：“你是交警吧？”

“哈哈哈哈哈……”寿司尴尬地大笑起来，然后挥挥手，“无所谓啦，反正我是警察啦哈哈哈哈哈。我先走了哈哈哈哈……”

说着，寿司就赶紧离开了两人的视线。

等他走了，南极瞥了一眼江函道：“走吧。”

这家宾馆的建筑十分现代化，纯黑的玻璃外罩，“U”形的外观。他们的房间位于宾馆中部，却也有二十多层。

寿司走后，南极和江函两人就一直沉默着。南极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江函也不是，诡异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中间。江函觉得有些尴尬，却也不知道如何打破这个僵局，只能沉默着。

房间是个套间，有两个卧室，还带着厨房。客厅里是落地天窗，可以俯瞰这个城市的大多数建筑。

两个人进屋后，南极将长刀从背上卸了下来，没有看她，淡淡道：“要洗澡吗？”

“啊？”江函没有想到他先问了这句话。南极看了一眼地上她抖落的黄沙，走到她面前，将自己的长刀和手枪都交到了她手里：“带着你的刀，我不能怎么样。”

江函没说话，她这才反应过来，南极是试图给她安全感。一直被压抑着的惶恐和不安似乎终于有了释放的缺口，江函忍不住垂下眼皮，握着刀的手有些颤抖：“南极师兄……”

“别想了，”南极拍了拍她的肩，打断她道，“去洗个澡。”

江函点了点头，将刀和手枪递给他，微笑着道：“我相信师兄。”

说完，她就转身进了浴室。南极也没多说什么，转身进了厨房。

等江函洗完澡出来时，桌上已经摆了两块煎好的牛排和一盘拌好的沙拉。见她穿着浴袍出来，南极目不斜视走进了洗澡间，进去之前，他还不忘吩咐：“你先吃吧，别让牛排冷了。”

江函当然不会真的先吃，而是坐在一旁等着南极。流水的声音从浴室传来。江函坐在餐桌边上，眺望这个城市。

这是一个与她记忆中的南城截然不同的城市。目光所及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中央高高立着一座高塔，高塔上方有一个电子屏幕，似乎在不断播报着什么。

以高塔为圆心，周边划分出三个扇形区域，他们这栋建筑所在的区域极其现代化，建筑物普遍较高，路上车来车往，灯火辉煌；他们左边的扇形区域则比较普通，房屋大多是不超过六层的楼房，楼房与楼房之间间距很小，小巷中全是各种招牌，像极了江函去过的香港，又小又繁华；而右边的扇形区域则颇具特点，房屋都很矮，清一色木质结构建筑，方方正正，每个房屋都带着亭台楼阁，基本上是中国或日本的古典建筑。

江函看着在这些区域中穿梭着的不同的人，忍不住茫然起来。

她明明只是想帮一下张警官，怎么就来到了这里呢？她来了这里，那张警官又去了哪里呢？而且，南极为什么也会在这里呢？

许多问题萦绕着她，南极走出来时，她也没发现。直到对方坐到她对面，江函才猛地反应过来，惊声道：“师兄！”

南极点点头，他的头发还没彻底擦干，水珠顺着发尖滴下来，打湿了他的浴袍。他拿着刀叉熟练地切开煎得刚好的牛排，淡淡道：“在这里不用叫我师兄了，叫南极就好。”

“你……”江函有许多问题，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南极看了她一眼，皱眉道：“先吃饭。”

江函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胃也饿得有些抽痛了，便拿着刀叉划开细嫩的牛肉，机械地咀嚼着。南极见她吃东西，似乎放心了些，慢慢道：“一个月前我来到这里，刚好在战斗区醒过来。我一醒过来，就发现我换了身衣服，而且有了武器。”

“战斗区的人依靠杀人、抢劫、走私、杀野兽等各种违法的事情赚钱，所以从我醒过来开始，我就在和想杀我的人战斗。然后我发现，和过去比起来，我的动作敏捷了很多，而且我战斗的次数越多，我的力量、速度都会随之提升。每次打败对方，我手臂上的标志就会亮起来，只要按下这亮起来的标志，对方的武器就出现在我身边。”

“就像这样。”南极拉开自己的袖子，手臂上面出现了一个三角形的金属标志，这个标志正闪着蓝光，南极按了下去，一把冲锋枪就掉落下来。

江函呆呆看着，南极面无表情又开始吃东西。

“我打听过，他们这里分成战斗区和和平区，和平区由政府管理，和我们以前所处的社会没有太大差别。战斗区则是无政府主义，那里到处是野兽和各种奇怪的空间旋涡。进入空间旋涡可能会陷入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但是在战斗区，积分来得十分容易，因为没有任何规则限制。”

“那你现在有多少积分？”江函愣了愣。南极看了她一眼，将最后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喝了一口水后，慢慢道：“我再教你一个规则，在这里，积分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十分隐秘的东西。因为如果你杀了这个人，他的积分就都是你的。这里是和平区，只要你这么干了就会被政府通缉。”

“不过，”南极抬眼看她，像黑曜石一样的眼里倒映着她的面容，“我有两万。”

江函没说话，她听出来，他是在向她展现诚意。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他需要盟友，而她，更需要。

她抿了抿唇，拉起自己的袖子，露出光洁的手臂，她静静地看着对方。

“我没有你们那个标志，”她认真地说道，“所以，我不知道我有多少积分。”

南极皱起眉头，看着她的手臂，思索着道：“据我所知，这里没有人没有这个标志。如果没有这个标志，你就根本无法购买任何东西。”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江函突然发现，自己的处境，似乎比想象中还要糟糕许多。过了一会儿，南极突然道：“也没什么。”

“嗯？”江函诧异地叫出声。南极抬头看她，认真思索着道：“我有就够了，我并不介意养你。”

这话一出口，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南极似乎终究觉得不妥，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

“好的。”江函赶紧打断他，认真地道，“我明白，真的，南极，我都明白。你就是将我当队友，并没有想泡我！”

南极：“……”

滚滚在旁边咕噜咕噜笑起来。南极悠悠瞟了一眼滚滚，转头对江函道：“去睡吧，明天我们去找工作。”

两人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梳洗好后就去街头找工作。

他们向酒店员工打听到，这里的工作普遍是在卡珊德拉广场找，也就是这个城市中心的那个圆形广场。两人吃过早餐后租了辆摩托车前往广场，到了之后发现广场上全是小摊位，许多正在招工的小摊位就在那里。

他们找了停车位将摩托车停好，便往那些摊位走过去。

摊位是围着中间的喷泉摆的，喷泉中央有一个巨大的雕像，是一个戴着皇冠的女神像。江函好奇地瞧着那雕像。南极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那是卡珊德拉，这里的神。听说她知晓一切，过去、现在、未来，如果你能找到她，就能让她完成你的愿望。”

“那她在哪里？”江函迅速回头，认真道，“是不是我们找到她，就能够回去了？”

“光明塔。”南极没有否认她的话，继续道，“传说中，在战斗区之后，有一座光明塔，从光明塔中进去，就可以到达光明塔后的神域。”

“不过，”南极停在一个摊位面前，拿起他们的宣传单，低声道，“这很可能，也就是个传说。这世上的神话大多是如此。”

江函没有回答他。

她远远看着一个乞丐。那是一个少女，穿着破烂的衣衫，正跪在地上乞讨。

南极看了看宣传单，见江函没有回应，便抬起头来，跟随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目光落到那个乞丐身上。

这个世界很少有乞丐，因为一旦示弱，哪怕是在和平区，你也会有比普通人更多的危险。

然而这个乞丐似乎明显不懂得这个道理，还拿着碗在乞求。江函看着她，慢慢皱起眉头，南极却道：“用碗在这里乞讨……这里的积分还可以放到碗里的吗？”

“南极……”江函有些不安，“我觉得，她似乎有些眼熟。”

“嗯？”

“我觉得……”江函斟酌着道，“她长得很像我来这里之前新闻上播报的那个失踪的人。”

南极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了江函。

“走。”

南极直接往少女的方向走了过去，然而一辆卡车却突然冲了过来，江函把南极往后一拉，等卡车冲过去后，那个少女已经没有了影子。

江函不由得道：“人呢？”

南极抿了抿唇，转头又回到了找工作的地方，淡淡道：“算了。”

两个人在招聘的摊位上挑挑拣拣，有一个人突然撞了江函一下，往她口袋里塞了一张卡片。江函把卡片从兜里掏了出来，那是一张纯黑色的名片，上面用白色的字写了地址和店铺的名字。江函不由自主将名片上的名字念了出来：“银翼酒吧，地下角斗场……”

“这些人又来发传单了，烦不烦啊？”听到江函的话，让江函填报名表的人坐在小摊后面嘀咕了一句，“哪来这么多亡命之徒去报名啊？”

“不好意思……”江函打了声招呼，笑了笑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请问，这里不能去吗？”

“去倒是能去，”对方嘲讽地笑了笑，“什么通缉犯啊，杀人犯啊，反正什么人都能去。这个银翼酒吧，就专门干些不法的事儿。听说老板后台很硬，谁也拿他们没办法。这个角斗场就是个拿命换钱的地方呗。和别人对打，旁边人赌钱，赢了，赌对方赢的钱就都归那个选手，这个银翼酒吧抽20%的提成。他们天天来这里发小卡片，烦死了。”

江函将报名表填完，签下自己的名字后，递给了小摊后的人。对方随意翻看了一下，拿出一台扫码器来：“把你的身份ID拿出来给我扫一扫。”

“身份ID？”

“就是你手上那个标志。”对方有些不耐烦了。江函不说话，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对方，自己其实没有这个标志。

她沉默太久，对方也有些不满了。在江函起身离开前，他皱着眉道：“把你的ID给我啊，扫一扫就可以了。”

“我……我好像没有……”江函小心翼翼打量着对方的神色，觉得自己和南极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但不能一直躲避下去。她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虽然她也不知道没有ID意味着什么。然而对方却用一种“你白痴”的神情看着她，指着她脖子上的项链道：“那不就是吗？怎么可能有人没有ID，你是不是傻？也不是每个人的ID都是在手上的啊。”

一听这话，江函便皱起眉头，握着项链上的圆柱形坠子，有些不安地道：“你说……这是我的身份ID？”

“对啦，你到底要不要录入信息找工作啊？不要的话麻烦你让个位置给下个人啊。”

“录入。”江函起身凑了过去。对方拿着扫码器往她项链上一扫，一面扫一面嘀咕：“真是，怎么老是来这些白目？也不知道……”

话没说完，他面前亮着的电脑猛地发出尖利的报警声：“警告！警告！非法入侵！”

“非法入侵？”江函愣了愣。拿着扫码器的工作人员也是一愣，然而片刻后，他看江函的眼神已经变了。江函立刻察觉不好，起身便准备跑，旁边一个人却一把抓住了她。江函死命踹了一脚过去，对方痛得放了手，江函推开人群就跑了出去。南极迅速冲到她身后，一脚踢翻那个正准备冲上来的工作人员，跟着她就往旁边的小巷里跑了过去。

广场上全是人，到处回荡着系统的警报声。

“警告！警告！非法入侵！”

“全员注意，警告，警告，非法入侵！”

整个广场上的人都停下步子来，聚精会神看向了广场高塔上的电子屏幕，电子屏幕上已经变成了一片雪花，片刻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身着正装的女主播，在一脸认真地道：“紧急新闻，现检查到有人非法入侵，请广大市民注意安全，协助官方一起缉捕非法入侵人员。政府已将此次通缉调整为最高标准，如提供重大线索，奖励五万积分。直接抓捕对方，奖励二十万积分。通缉人员基本资料如下。”

说着，女主播旁边现出一张江函的照片，旁边规整地写着：

姓名：江函

年龄：19岁

危险程度评级：S级

奖励：提供重大线索奖励五万，直接抓捕二十万

整个广场静默了片刻，而一面跑一面回头的江函看见屏幕上的照片，脑海中一片空白。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会被通缉？

她做了什么要这样对她？

什么叫非法入侵？她入侵哪里了？

一个个问题盘绕在她脑海中，广场上的人有些已经跟着追了上来。南极一直跟在她后面，看了一眼后面的人，上前几步将一把枪递到她手里。

“别怕。”他声音低沉，带了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冰冷的枪放入江函手掌的瞬间，她仿佛得到了某种支持，慢慢冷静下来。她看了和她并排跑着的南极一眼，看到对方沉稳而淡定的表情，额前的碎发随着动作微微扬起又落下，精致的面容上不带半分表情。她终于平静下来，回应道：“没事。”

南极点点头，斜眼看了一眼身后一个跑得飞快的人。对方穿着斗篷，手里拿着两把弯刀。南极回身一脚踩到墙上，在空中翻身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从背上拔出长刀，在对方抬手挥刀的瞬间，长刀便划过对方颈间，鲜血溅了他一脸。江函不由得呆了呆。他转头看她，皱了皱眉，催道：“跑。”

江函也不多说，疯狂地往前奔跑。

南极握着长刀，一个人停在巷子中央，静静看着前方涌来的人群，身上带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江函一面跑一面回头，远远看见他的背影，修长而坚定。

后面传来打斗的声音，南极一人一刀就挡住了源源不断拥上来的人。见江函跑远了，南极才终于停下来，一只手撑着直接翻上了屋顶，他将刀往背后刀鞘一插，便直接往前冲了过去。

江函刚跑出小巷，便被人一把拉了过去！她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看到了寿司的脸。对方迅速在她身上套上一个斗篷，然后挽着她的手，就带她大摇大摆走在街上，好像一对恋人逛街一般。

一大堆人从小巷里冲了出来，寿司将江函往怀里一拉，用手护着，露出了不悦的表情，仿佛觉得这些人冲撞了他的女友。

本来只是打算糊弄一下旁人，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江函靠近他的时候，他居然有了几分窘迫和慌乱。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体温、呼吸，闻到她头发上的味道，分辨出她用的是哪一种洗发水。

他的思维有些混乱，面上却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护着她从人流中走过去。

旁边冲出来的人一看见寿司身上的守卫队制服和他紧皱的眉头，不由自主就让开了。寿司拉着江函往旁边走，转而进了一家咖啡厅，走到了一个被花盆隔开的角落里。

江函死死地低着头不敢动，寿司一脸淡定地去柜台买了两杯咖啡放在她面前，坐到了她身前。江函立刻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本来是在3区执勤的，”寿司将咖啡推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道，“一收到你的缉捕通知就赶了过来。你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江函露出茫然的表情。寿司看着她，叹了口气道：“我猜你也不知道，算了，这无所谓。你在这里躲一下，等一会儿赶紧回宾馆去。以后别拿你的身份ID刷任何东西，研究一下通缉犯怎么过日子。这次还好3区近，下一次我就不能保证我能赶过来了，知道吗？！”

寿司说得很严肃，江函连连点头。寿司忍不住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反正不管啦，我走了。等一会儿老大发现我溜了，肯定要弄死我。”

“那个，”江函看他起身，有些局促地道，“你为什么帮我……”

他怎么也算个公务员吧？萍水相逢，就这么帮一个通缉犯？

寿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觉得你不是坏人。”

“可是，会不会连累你……”江函有些不安。寿司忍不住愣了愣，随后笑了起来：“你真是个好姑娘。”

他吹了声口哨，拍了拍江函的头道：“放心吧好姑娘，只要我不被发……”

“寿司，你在哪里？”他耳机里突然传来一个男声，寿司面色一变，赶忙跑了出去，一面跑一面说道：“那个……我上厕所。那边的厕所排队特别长……”

寿司说着，就跑远了。

被斗篷遮着，江函觉得自己安全了许多。这里人的衣服都奇奇怪怪的，她穿着斗篷也没有十分奇怪。躲在角落里看着窗对面的小巷，店里的人也没怎么注意到她。她不敢走远，怕南极找不到，就一直坐在咖啡馆里，盯着巷子。坐到九点时，咖啡馆即将打烊，江函怕人来催，便自己主动起身走了出去，打量了周边见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后，又小心翼翼折回了巷子附近。

巷子此刻已经很安静了，她谨慎地走回去，见地上一地血水，她提着枪，内心不由得有些颤抖。一具一具尸体翻看，都没有见到南极，她心里又慌乱又庆幸。最后她也不知道到底该去哪里，便停在巷子边上，等着南极。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没有南极，这个世界突然就变得特别大特别陌生。

也就认识三天不到的时间，这个人就成了这个世界的支柱。

她站在小巷边，路灯慢慢亮了起来，小巷两头都是吵闹的人声，唯独这里仿佛是被世界遗忘了一般，无比安静。

江函站得累了，就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晚上有些冷，她平时也没觉得，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如果南极没有回来，她该怎么办呢？

她开始认真思考。

她被这个世界通缉，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她就是个通缉犯。她没有ID，没有积分，无法购买东西，也不能找工作。

这个世界节奏太快了，完全没法让她静下心来思考。然而等静下来思考的时候，她才开始害怕。

这到底是哪里？她为什么来到这里？她会在这里死去吗？如果没有南极，她该如何生活？

江函越想越怕，眼泪不由得涌了出来。她坐在台阶上，环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膝盖里，不断告诉自己“冷静一点，一定要冷静一点”。

不要害怕，不要惶恐，哪怕南极没有回来，她一个人，也能活下去。

奶奶还在等着她回家，她还有两年就大学毕业可以找工作了，就可以好好孝敬奶奶了。

她会活下去，她一定能活下去。

她反反复复给自己催眠，然而越说越觉得内心有无数绝望涌上来。想到最后，她实在忍不住，小声地啜泣起来。

哭着哭着，突然有人停在她面前遮住了光。江函愣了愣，慢慢抬起头来，看见了站在她面前的南极。

他脸上还带着没有擦干净的血迹，他站在灯光下，安静又沉默。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江函仰头看着他，表情呆呆愣愣的，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他会出现在这里。

南极抿了抿唇，好半天，终于道：“我不会抛下你。”

“我知道……”江函破涕为笑，声音沙哑地道，“我知道你会回来找我。我只是怕你找不到我。”

“怎么会？”看见江函的笑容，南极似乎也放松了不少，嘴角有了淡淡的笑意，“你还蛮好找的。”

说着，南极坐到她身边，递了一张纸给她。

“我刚来的时候，也特别害怕。”他神色淡淡的，仰头看天。

这个世界的天空没有星星，似乎总是布满了厚重的乌云。亮着的飞行器在天上飞来飞去，仿佛时时刻刻在探查着这个世界。

江函转头看南极，南极脸上一片平静，仿佛在说着和自己无关的事：“我一开始觉得这是做梦。可时间一长，我就越来越害怕，感觉特别像一个人飘到了一座荒岛上。直到我遇见你。”

听到这话，江函不由得愣了愣，有些不解地道：“我……我什么也没做。”

说着，她有些愧疚，不由得道：“我还是个通缉犯，拖累你，我……”

“没关系。”南极笑了笑，“你让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人。在看见你的时候，我突然就不害怕了。”

说着，他摩挲着手上一个戒指，声音温和了，慢慢道：“你看过《生命不可承受之轻》那本书吗？”

“米兰·昆德拉那本？”

“是啊，”南极眼神有些飘忽，“我从叔叔书柜里找到的那本书，第一次看的时候，我以为这是个爱情故事。等我来到这里，看到你，我突然又想起那本书。”

“江函，人生不是越简单越好的。其实我很感谢你出现，你给了我一种……怎么说呢？”他皱起眉头，认真思考着那个用词，“应该叫勇气的东西？我在这里本来很茫然，很绝望。你的出现让我找到了方向。”

“我们得回去。”他转头看她，眼神认真，目光明亮。

“回去？”江函眨眼。南极点了点头：“对，我会带着你回去。既然我们能来，当然就能走。”

“好。”江函突然拍了拍手，抬头看着南极，认真地道：“以后，我们就是战友了！”

南极笑了笑，站起身来，对她伸出手：“走吧。”

江函握住他的手站起来，满脸严肃：“你觉得咱们要不要取个团队名，叫什么黑白双煞、战神组合什么的？”

听到这么不靠谱的话，南极面色一僵，甩手就走：“你智障别带着我。”

“你别走啊，你觉得‘雷霆双煞’怎么样？”

“……”

“南极，你说话……”

“站住！”江函话没说完，一声暴喝就从后面传了过来。南极和江函下意识摆出了开战的架势，结果看见灯光下，一个穿着夹克衫的中年男子扶着膝盖、喘着粗气抬头看他们。

江函认真辨认了一会儿，才依稀认出了这是谁，她有些不可置信地道：“张警官？”

“是……是我。”张山成抬起手来，做了一个“等一等”的手势。南极皱眉看向江函：“认识？”

“这是原来那个世界中的刑警大队的张警官，”江函皱着眉头道，“之前他来学校查过你的失踪案，我们见过。我记忆里最后见过的人也是他，当时我在我家旧宅附近看见他，看他状态不对，就想去帮助他，结果就昏了过去，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来到了这里。”

说着，江函和南极一起走到了张山成身边。南极还有些不放心，拿手枪对着张山成道：“举起手来。”

张山成有些无奈，但还是认命地举起手来，背对着南极趴到墙上。

南极让江函用枪指着张山成，他自己迅速在张山成身上搜了一圈，把所有武器全部收过来后，终于道：“好了，转过来吧。”

“防身的东西都给你们了，”张山成叹了口气，“这份诚意够大了吧？你们可以把我当同伙带走了吧？赶紧去你们落脚的地方，我饿得不行了……”

南极和江函对视一眼，见对方都没有异议，南极果断转身道：“走吧。”

三个人走回之前的宾馆，房间是用寿司的身份开的，所以十分安全。江函穿了斗篷低头跟着两个人走进去，一路也没人认出她来。张山成本来话很多，但碍于周边一直有人，就只能一直憋着。等憋到宾馆后，张山成终于爆发了，一进门就道：“天哪，你们不知道我饿了多少天。我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饿过，要不是从垃圾桶里捡了点吃的，估计你们现在只能在火葬场见到我了。说真的，”张山成把自己的夹克脱了扔到沙发上，往沙发上一瘫，叹息着道，“我从来没想过我这辈子会饿死。还好今天江函被通缉了，我一看到江函的照片就知道了，老熟人啊！你们不知道，我今天找了你们一天，跑断了我的老腿，终于找到了！”

江函和南极都没说话，他们俩默默地站在门口，南极的脸色几乎已经黑了。

张山成终于觉得气氛有些奇怪，抬起头来道：“你们不进来吗？这里有现成的吃的吗？我吃什么都行！快点就好！”

“洗澡。”南极实在憋不住了。张山成直接拒绝：“不行，我先吃完饭才……”

他话没说完，南极就一把将他从沙发上抓起来，直接拖着扔进了浴室，“砰”的一声关上浴室门后，他又直接拿刀别在了门上。

“喂，喂，”张山成试图开门：“我好歹是你们叔叔辈的人，我警告你不要太过分啊。”

“把澡洗了，出来吃饭。不然给我滚。”

南极留下这么一句话，转身走了出去。张山成沉默了片刻，转身打开了水龙头。

等张山成走了，滚滚从卧室里叽里呱啦说着话跑了出来，抬起手对南极做出一个“抱抱”的动作。南极蹲下身子摸了摸滚滚圆圆的脑袋，抱了它一下，随后道：“去做饭吧，等一会儿把沙发套换一下，地上拖一遍。”

滚滚叽里呱啦又说了什么。南极温和地笑起来，拍了拍它的脑袋道：“真乖，去厨房拿出来吧。”

滚滚跳了跳，跑进了厨房。

江函解下斗篷，挂到衣帽架上，有些好奇地道：“它说什么？”

“它做了饭菜等我们。”南极说着，皱眉看向洗澡间，“你确定要留这个人？”

“他和咱们是一个世界的。而且……他应该不算麻烦吧？”

江函小心翼翼说着，刚说完，浴室里就传来张山成的高吼：“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说走咱就走啊……”

他刚刚唱出声，房间里就传来了机械音：“检测超出居民区正常分贝，请住户放低音量，防止扰邻。”

张山成呆了呆，暴喝了一声：“这玩意儿这么牛逼？”

“你刚才和我说，”南极将目光从浴室收回，看向江函，目光平淡，“他不麻烦？”

“我收回刚才的话。”江函对浴室里还在唱歌的人绝望了，满脸愧疚地道，“吃完这顿饭，就把他扔了吧。”

“什么？”话音刚落，张山成刚好穿着浴袍从浴室里走出来，听见江函的话后，他满脸震惊地道，“你们要这样对一个平时用生命保护你们，兢兢业业了大半辈子的警察叔叔？要扔掉一个和你们从一个世界来的战友和同胞？”

“张警官，”江函有些崩溃，“我记得之前见面，你还是个很严肃的人来着？”

听到这话，张山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一笑：“那时候我还在执行任务嘛。现在大家就过点日常生活，平时大家都叫我张哥，你们这么叫也行。”

“张叔好。”南极接过话去，直接走向了餐桌。张山成这才注意到滚滚已经在餐桌上布菜了，他眼睛一亮，赶紧扑过去道：“别客气，大家别客气啊！”